午时过后,教坊派来一位女官,负责教导宫中的礼仪。
“这位,便是咱教坊的宛掌仪。”宦官介绍。
但见女官面容娴静,端庄秀丽,举手投足间更是从容不迫。
柳如颜认出面前的女官,宛司马之女,宛今秋。
宛姑娘怎么会出现在金陵?
那位女官冲众人道了声“万福”,起身时见到柳如颜,淡笑道:“这位白族姑娘好生貌美。”
柳如颜报之一笑,心下却想着——不对,宛姑娘应该识得她,何故不与她相认?
“两日后便是国主寿辰,暂且由本掌仪教导诸位习得宫中礼仪。”
“有劳宛掌仪。”
临近傍晚,众人习完礼仪,便各自回房。
公输宇特意落在众人之后,他朝柳如颜使了个眼色,将她带至偏殿。
“先前的偶人我做了一些改造,不过最后一道工序,还得由你来代劳。”他取出一张图纸,递给柳如颜。
柳如颜接过纸,心里有了定数:“委实费点功夫,明晚之前应该能做好。”
冬月,金陵城天色苍茫。
明日便是国主寿辰,柳如颜在屋里收拾妥当,她遥遥望向窗外,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白雪,徐徐飘落窗台。
她推门而出,雪花便飘落而至,带着沁人心脾的凉。
远方的宫灯早已燃彻,犹如天上的星河,与漫天雪花难分难舍。
落雪之下,灯火之畔,有道人影伫立在夜色当中,不知站了许久。
“你也喜欢赏雪。”她徐徐走近,与他仰望长空,“金陵的雪,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沈晏初摊开掌心,一粒雪花化作水滴:“它只是让我想起去年寒冬,也是这般的雪夜,你我皆在无婪山庄。时过境迁,相识已有一年。”
柳如颜感慨:“确有一年。”
蓦地,她愣住。
“你都……记起来了?”她问。
沈晏初垂眸看她。
“柳郎君。”他平静出声。
柳如颜则脸色微变。
他拧起眉宇,朝她走近一步:“为什么要惧我?”
柳如颜心里一震,面上却淡定自若:“谁说我怕你的。”
沈晏初更近一步:“平心而论,你待我如何?”
她不假思索地回:“甚好。”
“如兄弟一般的好?”他又近一步,在她面前驻足,“所以这一路南下,你我风雨同舟,仅仅是为了所谓的手足情深?”
柳如颜抿着唇,一时间无言以对。
沈晏初凝了她半晌。
回应他的,唯有落雪无情,耳边的风声愈演愈烈。
他眼中的光彩也随之熄灭。
“也罢,苍冥尊主嗜血无情,人人为之忌惮,能得你青眼相待,以兄弟相称,我又有何不满。”他自嘲一笑,转身步入雪中。
柳如颜望着他背影,在大雪纷飞的夜晚,眼睛好似被白雪蒙住,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她垂下头,捂住胸口,胸腔像是被人剐空了一样。
痛。
夜色愈发浓稠。
四周万籁俱寂,寒风刮过长廊,发出一阵呜咽。
她张了张唇,声音淡不可闻:“晏初——”
一望无垠的雪地,红梅独自绽放,沈晏初忽地顿足,霎时回眸。
便看到她穿过花间,踏过骤雪,一路奔至近前,将他拥住。
柳如颜低垂着脸,一遍又一遍地呢喃:
“别走——”
“晏初,别走——”
她颤抖着身,就像漂泊不定的柳絮,随风蹁跹,举目无亲。
“我没有走。”他温声说着,看向环住他腰间的手,不由劝道,“夜里寒凉,先进屋里再说。”
柳如颜不为所动,紧拥着他,任由雪花砸落脸庞:
“十二岁那年,阿耶离我而去,去年寒冬,泉叔和小杨又离我而去。孑孓一生,许是我最终的宿命。”
来兮若尘,归兮若尘。
她见惯了生离,见多了死别,又怎敢敞开心扉,像个寻常女子那般,与一郎君共度朝夕?
“身为将门,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情海红尘是我想也不敢想的事。直到有天,我遇到一人,喜他所喜,悲他所悲。”
初尝情滋味。
“后来的雍山一别,我便知晓,这一世,我留不住任何一人。”
“我心知,你我本是萍水相逢,离别是早晚的事。无论过去恨也好,爱也罢,到最后,你南下大理,我北赴大汉,终归还是殊途。”
“我怕极了离别,只有劝慰自己心无所求,往后余生,或许才会好过些许。”
雪越下越大,漫天银白乱舞。
柳如颜在雪地里冻得脸颊发红,却依旧絮絮说着:
“这些话,我本想烂在心底。”
“但若有幸残喘到寿终正寝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