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御医诊断,太子是夜游发作,只需开些重镇安神的汤药即可。
但接下来的日子里,男童白天精神恍惚,每逢夜里,就暴起伤人。
朝廷重臣联名上奏,要求废当今太子,改立侄系为储君。
在大理,以高丞相为首的权臣把持朝政,王室式微,老国君迫于压力,不得不废太子,重立储君。
沈晏初最终从太子寝宫搬了出来。
身边侍奉的宫人少了大半,再加上他时不时地夜游发作,宫人们想尽法子调去别处,直至最后,院里只剩两名杂役,两名侍卫罢了。
废太子是个傻的,下人们自然不会尽心伺候。
每逢夜里,更是把门窗关得紧闭,屋外连个守夜人也没有。
男童怕黑,他战战兢兢地躺在榻上,手中握着匕首,屋内一盏烛火彻夜燃到天明。
后来的半年,他陆陆续续想起许多事。
生辰宴、莲花池、母后、白绫,还有那行凶作恶的歹人。
夜游的症状终于消失,但梦魇无时不刻折磨着他。
昔日的天之骄子,昔日的奕奕光彩,在他身上遍寻不见。
他沉寂的像一潭死水,一口枯井。
直到朝中传来消息——送废太子入汴京为质。
男童晦暗的瞳眸乍现光彩。
他要出宫!
男童继续扮痴作傻。
他暗中联系母系一族的苍冥派,足足等到九岁那年。
大理国沿途护送质子,一行人过大渡河,入中原,历经数月,于大雪纷飞的傍晚,来到了雍山脚下。
突然,随行护送的队伍遭到袭击,苍冥派众徒堵住马车,从白蛮士兵手中救出了沈晏初。
他与接应人马朝北撤退,却在半途,遇到了一队前来截杀的私兵——楚坤派出军队,势必要擒拿质子。
沈晏初一行人往北逃亡,当时,他身边有七十二位高手。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相继倒下,为了一个素未蒙面的孩子,血战到死,而他,踏着同伴的尸体仓惶逃窜。
和两年前的那晚毫无二致!
大雪封山,千里冰封,万里冷寒,男童狼狈疾走,他身边只剩最后一名属下。
“尊主——”那人如此称呼沈晏初。
男童抬起头,脸色白得如雪地一样。
“尊主,属下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还有这些吃的,你都拿着。”男子取下行囊,塞到他手中,叮咛道,“尊主顺着小道一路往北走,走到镇子里,再去找码头,过了河便会有人来接应。”
“还有这枚墨玉,尊主可千万别弄丢了,这是苍冥派首领的信物,代表尊主身份。”男子将墨玉放入他怀里。
“那你呢?”男童哑着嗓子问。
那人蓦然站起,拔出一柄雕刻睚眦图案的长剑,头也不回地说:“属下去拦住那帮人。”
男童握紧手心,这一刻他突然悔了。
他不该让这些人平白送死,是他,都是他害得!
见男童不走,那人横剑架住自己颈项,竟以死相逼,吼道:“走——快走——”
男童涨了红双眼,他咬着牙,跌跌撞撞地,朝北面山脚跑去。
不知道跑出去多远,他似乎听到厮杀声,怒喝声,刀剑声,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任何生息……
了无生息……
他突然顿住脚。
回头凝望后方,视野尽头,青灰色的雪松巍然不动,死气沉沉,万籁俱寂。
他抿起唇,煞白的小脸布满了无助。
他脱力般矮下身,蹲在雪地中,默然垂着眼,积雪,便多出几滴咸湿的晶莹。
男童颤抖着手,从袖中抽出一把精巧的刀具,却将刀刃对准了自己!
“沈晏初——”柳如颜惊愕出声,至始至终,她都在他的梦境当中,见他小小年纪就已经生无可恋。
一心想着寻死。
“沈晏初——”她呐喊,声音带着自己都觉察不到的颤栗。
她跑到男童面前,伸出手,想要护在他胸前。
刀刃刺中胸膛的那刻,男童忽地抬眼。
他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
沈晏初古井无波的眸子缓缓转动,他凝向一棵树,树中飞来一只雨燕,腹部雪白,背羽漆黑,此时正歪着脑袋看他。
“啾——”燕子清亮的鸣啼是山中唯一的生机。
“冬天了,你怎么还待在山里?”
“你不怕冷吗?”
“还是说,它们都抛下你了?”
男童稚嫩的嗓音,小心翼翼地问。
燕子眨动晶亮的黑瞳,歪头看了他几眼,最后振动羽翅,飞向青天。
它一路滑翔,向南国展翅而去,消失在茫茫天际。
男童失神般坐在地上,他蜷起僵冷的手指,眼底倒影出苍穹,“连你也知道要飞往南国,我呢,我该去哪?”
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