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颜震惊,所谓鬼腹子,字面意义是女鬼产下的婴儿,但其实就是产妇在断气后所生的孩子,被视为不祥之人。
“白某的爹娘本为药商,不幸被战乱波及,我娘被送到义庄时便已经奄奄一息,没过多久断了生气。养父当时见女尸肚中还有胎动,立即取来剪刀纱布,将我抱了出来。”
他似乎想起那位孤寡老人,脸上晕出几分眷恋。
“我自小与尸为伴,再加上天生就对气味敏感,养父传授的那些仵作门道一点就通,直到……”他一边说着,声音越发艰难,“直到那日,义庄里送来一批尸体,我当时去看过,是天花。”
“没过多久养父也染上天花,他独自躲在一间狭小破旧的屋子里等死。”白芷掩下眸,袖中拢着的手指微微发颤。
“白某跑遍所有医馆,试过无数种药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发消瘦。救不回来,养父救不回来了……”
一药难求,千金难求。
没想到,白芷在杏林界声名鹊起之前曾有过这么一段经历,柳如颜静静想。
眼前似乎出现一瘦小少年,挑灯夜读,翻遍古今医书,熬作一碗药汤,端到行将就木的老者面前。
日复一日,直至最后,充斥着腐臭气的义庄内,白盏灯笼摇摇欲坠,灯下只剩那少年。
孤身一人,与尸为伴。
她抿起唇,半晌才出声:“节哀。”
“事情都过去了。”白芷怅然,“幸而白某有幸拜入药王谷,习得岐黄之术,让大家免受病痛折磨之苦。”
时光又仿佛回到太平村,大雪封山的村里,白芷青衫若竹,坐于帐内,伴随着笃笃研药声,执笔写下一副副药方。
“你突然问起验尸,莫非是有什么打算?”
柳如颜直起身子,认真道:“人若是在死前受过什么重创,再经猛火油焚烧,能否再验得出死前伤?”
“既是重创,唯有验骨。”他直言不讳,“你是怀疑除了割断经脉,他们还受过别的伤?”
柳如颜缓下声音:“当日在柳家庄,只有泉叔死在祠堂,从姿势来看也与旁人不同,不像是被割断了手筋脚筋,倒像是遇过虐杀。”
她话语微顿:“泉叔的身手远在我们之上,纵观天下,也鲜少遇到敌手。”
除去沈宴初这种宗师级别,她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能拿下柳寒泉。
若说寡不敌众,他们柳家庄几十口人,为何没有一个人能活着逃出去?
全都命丧当场。
假若通过验骨,可以查出凶手留下的痕迹,也就能证明他们柳家庄惨遭屠洗的事实,她有冤伸冤,有仇报仇。
叛国之罪,他们柳家不背。
“说出你的计划。”沈晏初坐在桌边,手指一下下叩着木案。
她理清思路,缓缓开口:“从柳家庄运来的那批焦尸已经在大理寺,待案子结清,会移交给刑部审批。我便要在他们定罪之前,让圣上收回旨意。”
“这张图是晋阳城,皇城在南,执掌江山社稷;宫城位北,承奉天子寝宫。”她拿出一张先前绘制好的城邑图平铺在桌面,指尖划过一座宫殿,“这里便是大理寺。”
大理寺掌管各地刑狱案件,凡遇重案疑案,皆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与御史中丞三司会审。
她手指轻移,指向一处:“我会将你们两人易容成小吏,到时你们混入大理寺,找到验尸房。”
她手指一划,又指向另一处:“大明宫乃汉帝寝宫,有三支禁卫军轮番值守,我便在他们换岗期间潜入天子寝宫,留下一句箴言。”
“就凭这样你的身手?”沈晏初打断她。
柳如颜睫羽轻抬:“别忘了,身为斥候,我最擅长刺探。”
“你也别忘了,如今你内力尽失。”
柳如颜哑然。
正欲出声反驳,沈晏初抢先道:“你与白芷前往大理寺,我独自去会会这天子寝宫。”
以指为刃,他将图纸分为两半,这番举动被柳如颜看在眼里,所以,他这是在帮她?
当初让魔头作她随从,不过是自己随口一说,但这些日子以来,沈晏初对她的照顾就像润物细无声一般,不刻意,不谄媚,带着与生俱来的自然与随意。
柳如颜看向他,张了张唇。
“谢谢”,她轻声道。
沈晏初拧起好看的眉宇,坐在烛光之下,反问一句:“还不替我易容换装?”
柳如颜这才想起,她与白芷换件衣服就能混入大理寺,但是天子寝宫则不同,重重防卫堪称严密。
所以,她需要将沈晏初易容成汉帝身边的内侍——常公公。
瞥了眼天人之姿的沈晏初,忽而觉得将他扮成太监,还有点下不去手。
“怎么还不动手?”他闭上眼,微微仰起头。
柳如颜收敛心神,走到他面前站定。
先在他脸上匀匀扑了一层粉妆,本就白净的皮肤,此刻更是泛起浅淡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