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安公主府。
赵非衣缓缓而归,在镇安殿外碰上了大丫鬟惜秋。
“驸马爷怎么才回来?”惜秋压着声音,说话间,不忘小心往内殿里觑上两眼。
一瞧这景,赵非衣心头恍然,哼笑道:“怎么,公主又发脾气了?”
自月前小产之后,公主殿下的脾气便大了许多,三日两头,但凡有些许不顺心,少不得便是一番雷霆震怒。宫人奴婢们,一个个小心敬事着,不敢有丝毫怠慢,饶是如此,发落问责的仍是不少,内院之中,说是杯弓蛇影人人自危也不为过。
惜秋促着驸马爷到一边,小声禀道:“宫中出了桩小事,公主头午往过折腾了一趟,赏了小皇后一顿杖子,这不才回来,如今正累着呢!”
说着,她举了举手里端着的托盘,接着道:“适才后厨进了盏老参汤,公主尝了口,直说苦,您看,碗都给砸了!”
赵非衣垂首一看,可不,上好的乌金釉给砸成了零碎,可见这是真用了大劲儿的。
“行了,你去吧。我陪陪她。”他浅笑道:“不得传唤,便不必进来侍奉了。”
惜秋领命下去了。
内室中,宇文芷君斜倚在美人榻上,一截柔弱的小臂撑在堆满了奏疏的案几上,赵非衣在落地花罩旁驻步许久,只见她手里折子翻得越来越快,眉间的蹙意,也跟着越来越深。
赶在她发怒前,他适时迈步过去,将她软凉的手掌一握,救下了正要被她掷出去的折子。
一见是他,她手上索性一个拐弯儿,提起手肘,狠狠在他肚子上一撞,这才算撒了气。
赵非衣假模假样地揉着肚子,在榻边一坐,手掌轻柔地握住她的小腿,笑道:“看你,近来身子不好,脾气也愈发的大,自家府里煞煞性子也就罢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叫你亲自跑一趟帝宫,同那小丫头片子一般计较?”
说起这事儿来,宇文芷君便大大地白了他一眼。
“你当我乐意同她计较么?”扔开手里的朱笔,她幽幽往后靠去,嗤道:“哼,什么不长眼的东西,竟胆大包天,把主意打到我宇文氏的血脉身上了,我这会儿不教训她,还留着她过年么?”
闻言,他俊朗的眉目轻轻一挑。
“宇文氏的血脉啊……”噙着一抹浅笑,他将目光投放到她盖着薄毯的小腹上,徐徐奇道:“我的公主殿下既然这般在乎宇文氏的血脉,何以……却舍得自服滑胎药,送走自己个儿腹中的骨肉呢?”
宇文芷君神色未变,轻轻带出一抹嗤意。
“谁让它另一半血脉来历不清呢……”她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凤眸一抬,含笑望着他,“我不舍得也得舍得,你说是不是?”
赵非衣遗憾地摇了摇头,轻叹道:“公主的疑心太重了。”
宇文芷君手撑在榻上,直起身来,与他凑近。
“是驸马自己没这个能耐,让本宫信任。”她道。
咫尺间的对视,片刻后,他蓦地往前一凑,一手捧着她的脸,衔起她的下唇,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两人说了几回话,又将话头引到了宫里,赵非衣倒也挺好奇的,与她细问起那小皇后闯下的祸事。
说来仍是老生常谈,小皇帝宇文淮前些日子宠幸了一个采女,那女子倒也厉害,一次得幸,竟就怀了身孕。皇后听说此事,当即大发雷霆,竟叫人将那采女绑到了中宫,拿着榔头就要去捶她的肚子。
幸而宫人忌惮长公主,不敢眼看着惨案发生,这才一面拦着皇后,一面派人到公主府禀奏了此事。宇文芷君本就心情不好,这回更是将气儿都撒到了相盈怀身上。一到中宫,直接请了杖刑,四十大棍打下去,那丫头且有的日子养呢。
“这就是你手底下的人给我招回来的祸害!”她越说越生气,随手抄起团扇便往他身上扔,一面冷冷讽道:“千岁髑髅生齿牙,好的不学,尽学足了那些个无耻恶行,这也是梁国名门教养出来的千金贵女!”
赵非衣把玩着她的手,耐着性子哄她:“你不喜欢,让她出居别宫也罢,不值得动气伤身。”
宇文芷君哼笑一声。
“相盈怀不算什么。”她手中忽一使力,反扣住了他腕子。
赵非衣抬眼看向她,目光澄澈,仿佛毫无杂质。
她问:“可若是我不喜欢你手底下那些人,你也能这般大方,断了同他们的往来么?”
他佯作苦恼:“公主说的是谁?”
宇文芷君嗤笑,“你才从长孙府回来,会不知我说的是谁?”
赵非衣作恍然色,半晌,喟叹道:“公主这就小心眼儿了!遥想当年公主殿下选婿,我若无长孙氏门客这一重身份,只怕连选婿台的边儿都挨不上——吃水不忘挖井人么,就算是为着你我这一段姻缘,也请公主待长孙氏宽容一些。”
宽容?
一听这俩字,宇文芷君险些又要发火。
“本宫就是太宽容了,这才叫长孙真那个蠢货给我现眼现到梁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