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心下思忖着,放轻脚步,坐去自己的床边,从床底下翻出药酒来,拿在手里掂了掂。
空的。
她蹙起了眉。
与前世一样,那剩下的药酒,被人给倒掉了。
是谁呢?
她举目四顾。
前世时,她曾怀疑是红棉或刘喜莲干的,然如今细思,却又觉得不太像。
先说红棉,若她真要对付红药,机会太多了,何必等到如今红药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来动手?
刘喜莲就更不可能了。
她巴不得红药早早伤愈、重新当差呢,绝不会打酒药的主意,且就算是她倒的,她也会明着做,完全没必要来这些暗的。
而既不是她俩,剩下的,便只有这两个新来的了。
红药眯着眼,挨次端详着芳月与芳琴。
都像,也都不像。
蹙眉想了一会儿,红药的脑壳便开始疼。
她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若不然,上辈子也不会吃了那么些的亏,最后被人排挤到了皇城外头。
可反过来想,若她是个聪明的,没准前世一早就死了,就如那些算计她、踩在她身上攀上高枝的,又有哪一个当真能在那高枝儿上站得住呢?
到头来,无不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反不如她这个蠢笨无用的,反倒得以苟安余生。
红药抬手摸摸脑瓜顶,又将手掌摊开细瞧。
听人说,脑后有旋、指上有螺,皆是聪明之相。
她都有啊。
可是,她怎么就聪明不起来呢?稍一想事,就满脑袋的浆糊。
盯着两手看了好一会儿,红药颓然低头。
罢,罢,罢,这些动脑子的事,她委实做不来,倒不如将那七七四十九路爪法再好生琢磨琢磨。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待出了宫,便要直奔那岭南小镇,先在石榴街把名号打出去,也免得跟前世似地,被人欺负到了头上,才不得不奋起还击。
此念一生,红药只觉浑身斗志,血都沸腾了。
石榴街的泼妇们,你们等着,这一世,我顾老太定要先发制人,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她横眉立目,将药壶权作了石榴街的泼妇,“咣、咣、咣”几巴掌便扇了过去。
那一刻,她并未未发觉,正在床上“熟睡”的芳月,脸色变得苍白了起来。
“红药!”窗外陡然响起刘喜莲的暴喝。
红药唬了一跳,忙丢下药壶,挑帘出屋,却见刘喜莲正阴着脸立在院中。
“眼错不见就偷懒,我看你是欠板子抽!”她狠声骂道,又一指院子,两个眼睛几乎喷出火来:“没瞧见这满院子的杂草么?就不晓得拔一拔?非得我说了你才肯动?”
看起来,去了一遭正房,让她又想出新的搓磨人的法子来了。
红药低头翻了个白眼,口中却应得恭顺:“是,刘姑姑。”
“还不快去!等我下请字儿么?”刘喜莲怒骂,拿炭条描过的两道眉毛,耸立得如同小山。
红药忙应了个是,飞快奔至墙角,蹲下来开始拔草,且拔得相当卖力。
刘喜莲那没剩几根的眉毛,不正像这杂草?
有时候早晨起来,她没顾得描眉,脸又黄、头发又乱,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样一想,红药拔草拔得越发起劲儿了。
刘喜莲立在廊下,盯着她的背影瞧了半响,面上便渐渐现出了些许迷惑。
这顾红药该不会真有毛病吧?
拔个草而已,至于这么卖力么?
听说,她刷马桶也刷得特别欢实,还经常把头埋进马桶里,闻得如醉如痴的,把大净房的人都给恶心坏了,那老嬷嬷甚至还跟刘喜莲诉苦,道是大净房的人不欢迎红药,说她“又怪又腌臜”。
今日一见,刘喜莲也觉着,这话挺对。
忖度片刻,她到底不放心,遂转身回屋,将针线笸箩并小杌子一并端了出来,便坐在那廊下缝帕子,暗中盯着红药,防她背后使坏。
若知她心中所思,红药定会仰天长叹。
使坏?
她倒也想,可她根本办不到啊。
除了有两把子力气,跟那些泼妇们骂一嗓子、打一架,论起耍心眼、算人心诸如此类的事,她可是半窍不通,否则,前世也不会混得那样惨了。
于是,冷香阁的小院中,两个人一坐一蹲、一猜一忌,虽心思不同,竟也相安无事。
渐渐地,日影偏西,刘喜莲做累了针线,有些撑不住,便倚着凳楣子打盹儿。
谁想,才一阖眼,门外忽地响起剥啄声,随后便是钱寿芳的毫无起伏的声线:“开门,主子回来了。”
刘喜莲吃了一吓,忙放下针线,三步并两步跑去开门,面上早堆出浓浓的一个笑,打算着说两句吉祥话讨个好。
却不料,门启处,张婕妤板着张脸,也不看人,抬脚便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