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宫中的议政阁,位于御书房东北角的一间小院之中。单从字面上来看的话,这三个字未免略带一些高山仰止的意味;然而现实却总是脱离市井百姓的想象与传闻,这间几乎制定了北燕王朝前进方向的中枢内阁驻地,就只是一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寻常院落罢了。
没有重兵把守、没有明岗暗哨、也没有酒池肉林、更没有金砖玉瓦。
散去早朝之后,首领大太监唐福全,示意两位阁老与六部尚书,于一个时辰之后在议政阁参事;像这种加班加点的额外工作,近两个月以来,已经几乎形成了惯例。陛下回到御书房更衣小憩,但这八位朝廷顶梁柱石,却根本就没有出宫的打算;反正议政阁距离御膳房并不算远,他们索性就留在宫中用餐,也好免去了进出皇宫的一番折腾。
包括自诩新派新制的南康王朝在内,任何一个由人组成的团体,在经历了最初艰苦奋斗之后,都免不了要陷入派系党争的怪圈;说是人类固有的私利心作祟也好,说是未能褪去的动物性使然也罢;总而言之,无论是看似成为既得利益者的君王皇帝;还是亲自下场搏杀之人,例如北燕的蔡、王两位党魁;这些人都对于这种毫无意义的徒耗,都心知肚明、但也一样无法抽身事外。
草草用罢了一席简餐,吃饱喝足的众位大人们便围坐在议政阁中;有人点起了一杆旱烟袋、有人为大家泡上了功夫茶,可他们口中所议之事,竟与家国天下、华禹大势,毫无半点干系。
“蔡阁老啊,听人说我那安国贤侄的夫人,近日为府上多添了一位小少爷吧?家里有了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没跟诸位同僚知会一声、也好让大家一起沾沾喜气啊?”
开口说话之人,乃是礼部尚书钱其庸;而他口中所说的“安国”,便是如今中州路总督——蔡宁的表字,也正是蔡熹蔡右相的家中长子。
“古津的消息总是那么灵通!确实如此,老朽家中最近多添了一位男丁,待孺子满月之时,诚邀诸位同僚于寒舍饮宴!皆时,还请各位务必赏光,莫要拂了老朽这一张面皮才好啊!”
蔡宁夫妇本是同年生人,二人成亲近二十载,如今皆已念过四旬,膝下却一直无有所出。蔡家人也是病急乱投医,从真先生请到了假大夫,从真和尚请到了假大仙,可愣是谁也没说出一个子午卯酉来;而这桩咄咄怪事,也一直都是蔡相爷的重大心病。
可万没想到,去年此时,已然年近四旬的蔡小夫人,远去中州探望夫君,竟然遣人送回了一封宣布老来得子的家书!大约十天之前,蔡宁夫妇带着那位蔡氏嫡孙,从中州赶回了燕京城!抱着那个眉眼口鼻、都与蔡宁小时候如出一辙的大胖孙子,差点没把蔡熹老两口的嘴给乐歪了。
听到这个喜讯,一直沉闷不语的王左丞,也吧嗒吧嗒地狠抽了几大口烟;随后他站起身来,干净利落地解下了腰间一柄佩刀,重重地往蔡熹面前一拍,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蔡驴子你还是个爷们吗?你看看你那德行,要乐就乐出来呗!怎么着?生生憋了二十个念头,总算能显摆你蔡家有后了是吧?”
发完了牢骚之后,王放又抽了一口烟袋,喷着烟踩着雾的坐回了原位。蔡熹看着他拍在桌上这柄破刀,扯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我说王炮仗,咱们都这么大的岁数了,你这火爆脾气总该收敛一番了吧?大家伙说说看,就王炮仗这个送东西的法子,谁能说出他半句的好来?你这大礼送的,简直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在座的八位朝臣,都是北燕王朝的两朝元老,对于王放其人的脾气秉性也都称得上了如指掌。在座之人心里都清楚,他这柄战刀虽然一文不值,却是王放早年领兵征战、浴血疆场之时随身佩戴的战刀;也是这把破刀,搀扶着王放从一个小小的冲锋营营正,一直到他入阁拜相。距他弃文从武、投身西北军开始算起,这把刀已然有了四十余年的历史。
纵然本就不算锋利的刀刃,早已被敌人的骨骼迸出了无数的豁口,纵然刀鞘之上,也沾满了无法清理的陈年血渍,但王阁老仍然时刻将它挂在腰间,时刻警醒自己;就连天佑帝都对此刀格外开恩、恩准王放可以佩刀上殿。
今日,这一把陪了他四十余年、曾在西疆立下赫赫战功的北燕制式军刀,便正式归为蔡家的嫡孙所有。虽然这份贺礼不值一个铜板,但其中也蕴含着王放这个蔡党死敌的一片深情厚意。
将军未挂封侯印,腰间常悬带血刀。
就在议政阁的列为公卿大臣、彼此嘻嘻哈哈的扯着家常话之时,大太监唐福全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施礼结束之后,先把目光向坐在门边的王左丞一撇,只见对方深吸了一口烟袋,朝着他随意摆了摆手,便会意似的直接跑到了蔡阁老身边、低声耳语了起来。
蔡熹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待唐福全交代完毕之后,轻声回了一句“老臣领旨”,便亲自起身相送,待对方离开议政阁后,蔡右丞站在原地思忖了半晌,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古津,你现在立刻赶回你的礼部衙门,挑选两位办事得力之人,命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