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歌深吸一口气,靠在床柱上。 那种伤痛,饶是百年之后的今日想起来,依旧刻骨铭心。 卢氏的人,在那场交战中,并没有杀掉她。 因为同行的人,除了卢家的人手,还有魏帝身边的暗卫。 对皇帝而言,他要亲自审问宝寿帝姬这个前朝余孽。 也需要借助宝寿帝姬,将当年林氏的漏网之鱼,悉数打捞殆尽。 尽管对卢氏而言,他们的目的,是杀掉另一个出现的帝姬。 宝寿帝姬,不管真假,只能有一个。 但这个目的,不能为外人道,更不能让皇帝知道。 而正是这般各怀鬼胎,给了天歌残喘存活的机会。 …… 到了上都之后,皇帝因忙于平定西南武清远的叛乱,御驾亲征。 宫中佳丽又对天歌这个让她们容颜受损的“奸商”虎视眈眈。 所以在圣令之下,她便被安置了卢府。 彼时,易相革职去后,易家因子孙相争而起内乱,御史大夫卢之南成为大周的第二任相国。 可是天寿不永,在一场刺杀中,卢之南替皇帝挡箭身亡,其子卢光彦便在圣诏之下继承了父亲的相国之位。 成为大周朝最年轻的丞相。 奉命关押天歌的,便是卢光彦。 只是天歌不曾想到,在卢府的日子里,她先见到的人,并不是卢光彦,而是另一个人。 也正是这个人,让她终于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 皇帝打放线钓鱼的主意,所以吩咐卢家安置她的这座院子,可由着她任意走动。 但对彼时已心如死灰的天歌来说,这四方天空下的自由,不如没有自由。 那一日,她依旧在窗边枯坐,看着外面落了一地的枯叶,想着徐芮,想着褚流,想着那些所有因她而死的人。 褚流的死,让她流尽了眼泪,也哭瞎了一只眼。 青光茫茫中,凭借剩下的那只,她依稀看到有人走进院子。 那是一个女人。 衣着华贵,却形销骨立。 那人一步步走近,她也看得越来越清楚。 诰命的华服穿在她的身上,好似竹竿上挂着的布,左右晃荡,有着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直到那人站在她面前,她也没能认出这人是谁。 直到那人唤出一声。 “赵天歌。” …… 赵天歌。 窗边的天歌身子一颤。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叫过了。 这个名字,还是在她十三岁之前,在赵家生活的时候。 李氏将她发卖后,她被四处转卖,做过婢女,进过青楼,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却唯独没有天歌这两个字,更没有再用赵这个姓。 直到当年恰巧被一位林姓老者所救,得他赐姓为林。 赵天歌。 会这样连名带姓叫她赵天歌的人,迄今为止只有一个。 天歌堪堪回过头,借着黯淡的天光,凑近了些,才借助那只混沌不清的眼睛,看清楚眼前人的长相。 “是你啊。” 是你啊。 赵云珠。 “亏得你还认识我。”赵云珠冷笑一声,一如当年的骄纵蛮横,“你怎么变成这幅鬼样子了。” “你不也一样。” 天歌难得接话。 这是她到卢府所说的第一句话。 声音是许久不曾言语的粗粝。 说完这句,四周一片死寂。 然而紧跟着,赵云珠却忽然大笑了起来。 惨淡,又凄寂。 一个是曾经风光一时无二的赵大小姐,一个是怯懦却又尊贵的宝寿帝姬。 别于年幼无知时,再见迟暮闺中日。 一句互嘲,相隔十年,谁知都落得如此光景。 “我说隔壁院里是谁住了进来,原来是你啊。” 发出一声喟叹,赵云珠自顾找地方坐下,清高依旧在,只是对这里的简陋却似浑不在意。 天歌听出那话里的刺,也不由开口。 “瞧你这一身的诰命服,前些日子,卢光彦承袭相位后,魏宁所封的一品夫人,便是你么?” 赵云珠咧嘴一笑,浑不在意。 “你倒是胆子大,连皇帝的名字也敢直呼。”刚说完这话,赵云珠忽然点点头,好似恍然,“不过也是,按你的身份与跟陛下的渊源,也确实有资格也有理由这么叫只是,我没有想到,他找到的真的宝寿帝姬,竟也跟我一样惨淡。” 天歌没有再说话。 赵云珠所说的这些,不能再撩动她的情绪。 天歌移开视线,再一次望着院中枯黄。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云珠忽然猛烈咳嗽起来。 “身子不好,便在屋里待着。” 天歌看着窗外,出声提醒。 外人都道卢光彦的夫人光鲜亮丽,可直到今日一见赵云珠,她才知道,赵云珠也是个可怜人。 赵云珠咳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我本是来看,他是如何宠着心心念念的真宝寿帝姬,却没想到,居然是如此光景。” 望一眼周围的凄冷惨淡,赵云珠长舒一口气,自己开始絮叨。 “你知道吗?当初我嫁给卢光彦的时候,外面那些人都说,他是少年英才,风华绝代。能纡尊降贵,瞧上我这么一个曾经养在商户的女子,是我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纵然我出身元家,也是攀了高枝才能成为卢家妇。” “先前我想着啊,就算元家不如卢氏尊贵,但也算世家大族,如何能配不上他卢光彦?”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元家,也不过是一个幌子,我根本不是什么元家女,而是青城赵家,清河村赵家的女儿。” “一个农女,能嫁给当朝相国,你说,是不是高攀了?” 听到这话,天歌的手腕不自主的颤了颤。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赵云珠忽然笑了,靠近天歌,宛如醉酒一般,娇俏而笑,悄声道,“意思就是,他娶我,是以为我是你,以为我是宝寿帝姬。”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