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壹满腔热情提出计划,冷不丁就被江观潮一桶水劈头盖脸倾泻而下,你说他高兴,那大抵是不符合规律的,两道又粗又长的眉毛在他额头上纠结成一团,两秒过后又舒张开:“还请江郎指教。”
江观潮说:“我这人性子直,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他在经过郁夫同意后展开一卷全新的竹简,又拿了一支笔,蘸墨在凹凸不平的简上勾勒出马邑附近的大致地形。
马邑周围多山,山坳坳将城围在中间,这也是聂壹提出在这里伏击的根本原因,山峦足够藏下大半将士。
代郡和云中他都用一豆大的墨点来代替,三个箭头分别从三不同的地方画出,在马邑代郡中间短兵相接:“以聂翁的意思,匈奴人的士兵会在此被前后两军夹击,歼灭之。”
聂壹:“没错。”
江观潮摇头说:“不,依我看来,最多只能被歼灭少部分,匈奴并不是没有第三条路,他们可以原路返回,从云中撤回龙城。”
眼看聂壹很不服气还想说话,江观潮就说:“聂翁忽视了一点,匈奴军数量上比不上汉军,但他们的骑兵人很多,而且非常勇猛。而我军,人数虽多,却以步兵为主。”
举个例子,大约三十万人的军队中,步兵占比二十五万以上,剩下的五万还多是边疆出生的,而匈奴,十万将士基本上就是十万骑兵。
骑兵对步兵,胜算用小拇指想都知道。
在正式和匈奴开展后,汉武帝也意识到了少骑兵的问题,开始扩军,文景之治为了留下了一个富庶的国度,据后世统计,西汉武帝全盛时期,全国上下一共有四十五万匹马。
关于汉武帝建立骑兵的经过,江观潮恰巧了解过,也知道很多骑兵都是边境的儿郎,不过,就看现在忙于做酱,时不时就到院子里帮他工作一把的青年们就知道,汉武帝的征骑兵行动还没有开始。
“便是有人数优势,骑兵与步兵也当不得一敌一,更何况有了矫健的骏马,匈奴人便是入了包围圈,想要弃车保帅,及时逃脱也不很难。”
江观潮的话引起了两人思索,前者眼见两人都不说话了,思忖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挺遭人恨的下一点:“此外,伏击匈奴,兹事体大,参与的将士很多,却不能保证他们能保守秘密,如果匈奴人稍怀戒心,提前抓住士兵……”
话还没有说完,郁夫就打断了江观潮的话,他的眉毛根根倒立,眉弓处的皮肤紧紧纠结在一起,若面前的人不是江观潮,他一定会很有血性地同说话人拼个你死我活。
“怎会有将士行如此之事!”他冗长的胡子都要竖起来了,“他们都是数一数二的勇士,战死沙场尤荣,江郎你这话实在是太折辱人了!”
江观潮立刻打住:“行行行,我只是说一句,并非怀疑将士品格。”
古人是非常看重名誉与品格的,对他们来说这两者的重量说不定比生命还要高,江观潮质疑将士泄密,简直是挑战郁夫的底线啊。
我有什么办法,他无奈想:可不是他胡言乱语,而是确有其事。
如果一切都按照聂壹想的发展,真的把匈奴人引入包围圈,那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不能全须全尾离开的,历史上军臣单于率十万骑兵逼近马邑,怎么说也要折损了两三万才能离开啊。
但为什么十万人毫发无损,全须全尾地离开了,正是因为他们没有入包围圈,就发现问题往回撤了。
历史真的挺玄妙的,当时军臣单于率军从云中道一路向武州塞走,一路上路过了好几个村庄,发现这些村庄附近有牛羊在安然吃草,却见不到一个人,村民早就被提前撤离了。
匈奴人也不是脑子有问题,看一个人都没有,他们也觉得奇怪,正巧大军路过一烽火亭,生擒了其中一名亭长,这亭长的胆子特别小,一被抓住就把马邑之谋的消息给泄露了,单于听后当然是掉头就走,还没有入包围圈就跑了。
汉武帝为了马邑之谋出动了三十万大军来到这边境小城,最后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已经不能用乌龙二字来形容了。
虽然郁夫被江观潮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但他说了一席话还是很启发人的,起码王恢就先把竹简收起来慎重道:“江郎说得极是,此法我还得多多琢磨。”
献法是要献的,内容却要斟酌。
江观潮点头,抗击匈奴好啊,不过有些事情既然都下决心做了,就要努力做到最好,七上八下,半瓶水晃荡是要不得的。
他自认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是有点信念,有点执着的精神,本着让汉民族更好的宗旨,他希望马邑之谋能够成功。
哪怕只成功四分之一三分之一,也是很好的。
闲言稍叙,郁夫又老生常谈唏嘘道:“江郎才学过人,有未雨绸缪指点江山之高才,何苦埋没在苦寒之地,刚才一番话即便是同陛下说也说得。”
江观潮连连摆手:“我本江湖蓬蒿人,喜遨游在山水之间,出入不得庙堂,现能够与君谈论二三事,出门临风听暮蝉已是极好,郁县令切莫抬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