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对他的善心,对他的好,他一直记得。
若是小时候没有老乞丐费尽心思护着,费尽心思给他寻来食物,落永昼想了一下,大概能想象出自己的一百种不同死法和凄惨结局。
哪里还有拜入白云间的机会?哪里还有当今的剑圣?
这份恩情,他一直记着。
可惜老乞丐年纪未必如何大,身体却早因为早年吃过的苦头烂成了一把破败棉絮,老态苍苍。他没等到落永昼回报他的年岁,甚至没等到落永昼长到可以在街头打架打赢别人的时候,在落永昼七八岁的时候就撒手走了。
落永昼一直不肯撤下面具也有这个原因。
至少还有他一个人,有一张面具见证过老乞丐的存在。
穆曦微叫落永昼想起了很久远的回忆。
似乎六百年前老乞丐临死前,依依不舍地拉着自己的手,说:“十六,若是你有一天能放心地摘下自己面具,我死也死得瞑目。”
落永昼想,狗屁,除了我,除了一张面具,谁还记得你?
他口上说了一句你放心,心里这股犟一犯就是六百年。
落永昼好像又回到那一年床前,老乞丐身上有久病的陈腐气息,手也枯瘦成了一把骨头,然而温度依然是暖的。
他犟了六百年的劲儿,遇到穆曦微的时候,忽然就春风化雨地消了。
倘若是穆曦微,也不是不可以。
落永昼心里这样想,嘴上则是另外一种说法,振振有词:“我长得太过好看,所以一直戴着面具。”
穆曦微郑重其事:“我相信你。”
他不是为了应付落永昼才这样说。
好不好看是个极个人的评判标准,然而不管落永昼符不符合世俗审美,在穆曦微眼里他都是好看的。
自然是发自肺腑的真话。
落永昼:“我娘说,男人除了我以外,没一个好东西。全一群见异思迁的,看你脸长得好看貌美就来嘘寒问暖献殷勤。她让我戴面具把脸遮起来,未免狂蜂浪蝶之扰,直到我遇见自己心爱之人成家后才可以摘下来。”
“我虽然觉得我娘的担心太夸张,但她老人家就我那么一个儿子,就那么一个遗愿,我只能照着做,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落永昼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他一个连自己应当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孤儿真的有娘,真的嘱咐过他那么一番话一样。
穆曦微反应过来后,红晕从耳根火辣辣烧到脸颊边,手忙脚乱,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词不达意起来:”十十十六!我不是有意冒犯,我我我绝不是那个意思,你莫要恼我!”
落永昼不应,只有不住颤抖的肩膀和面具后传来细微的响动。
他忍着不要笑场忍得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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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曦微一路杀到了策划对穆家动手的魔族大乘部长那里。
他提着剑出来,剑尖上的血还在淌,穆曦微毫无一点大仇得报的释然感。
恰恰相反,他看上去慌乱极了,眼神透出的空茫挡都挡不住,瞧得人心绪为之一窒。
穆曦微看到落永昼时,近乎慌乱地丢了剑,冲上去紧紧拥住他。
理智告诉他不该那么做,他应当把落永昼与自己划得越远越好。
但人之情感,总有无法抑制的时候。
“十六。”
穆曦微抱住他,才感到自己一颗心落到了实地。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是穆曦微不信落永昼,而是接下来他想说的话太匪夷所思,太难以启齿。
落永昼倒是早有心理准备。
算一算时候也差不多了,妖魔本源的存在穆曦微心里估计有个底,再加上魔族大乘的煽风点火——
穆曦微应当知道了自己魔主的身份。
落永昼深谙堵不如疏这个道理。与其费尽心思瞒着穆曦微,等着一朝爆发变本加厉,不如让他早日接受这件事。
他说:“没事,我还在。”
这句话与他在穆府门口说的一模一样,无端让穆曦微奇异地安了心。
他抱了落永昼很久,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十六…倘若我是魔主…”
一个穆曦微根本不敢想象,从源头就深深厌憎的身份。
他有多恨魔族,就有多恨被魔族拥戴的魔主。
这个身份落到穆曦微自己身上来,别说是晴天霹雳,就算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杀了自己家人的魔族要向自己低头,要尊称自己主上。
穆曦微一点也不扬眉吐气,反而觉得这笑话可真是讽刺,荒唐得他全身发冷,血脉都像是冻住了。
对…魔主…
穆曦微松开落永昼,当即捡起剑,毫不犹豫往自己脖颈处一割。
若非是落永昼阻拦得快,穆曦微有没有命在还是两说。
“穆曦微!”
落永昼厉声喝道。
他向来是风淡云轻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