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并且飘起了雨丝,这雨来得很没道理,沈慕在州学里借了把油纸伞,撑了往家回。 那头在他仓促之间被命名为“小黑”的黑驴倒未带着,细雨绵绵,人都不好走了,哪里还顾得了驴,便留在了州学,央了人好生照料,预备下次再来取。 天街小雨润如酥,此时的宁州城街道是石板的,十分平整,倒不虞沾上泥泞,但鞋子裤脚被打湿是肯定的。 街道上随处可见抱头鼠窜的人们,将雨丝阻拦在那一伞之外的沈慕看见此景,不免生出一丝怡然自得。 渐渐的,天地静彻下来。 前方似乎有人在等待,是一个年轻公子,身后是一个撑伞汉子,虽披了蓑衣,但仍旧有雨水顺着脸颊和蓑衣的缝隙渗透进去,使他看得略显狼狈。 那年轻公子笑盈盈地看着沈慕的到来,离不远时,便前行几步,道:“沈公子。” 沈慕诧异地望着他,“咦,年公子,好巧!” “呵呵,哪里是巧,不过是年某在此等候沈公子罢了!” “等我?有事?”沈慕狐疑地看着他。 “上次画舫之事,还请沈公子莫怪。”一上来,年有为就表达了歉意,随后接着道,“年某此次从京都返回宁州,途径秦州之时,便每每听闻公子之名,皆言大才。谁曾想刚到宁州就与公子生出嫌隙,当时可谓是见面不相识,后来得知,却是后悔万分了,于是年某今日便在这福顺酒楼,备了二两薄酒,几道小菜,以表歉意。匆忙之际,未得下帖,还请勿怪。”说着微微欠身一礼。 沈慕口道“客气”,但心内疑窦更盛,直觉告诉他事情似乎并不像年有为说得那么简单。心里已有退意,随口道:“啊哈,倒是忘了,出来的匆忙,家里还煲着汤呢!” “这样啊,”那年有为微微皱眉,朝身后挥了下手,“阿达,去趟沈公子家,将火给灭了。” 沈慕听了就是一愣,难道你听不出我这是托词吗?面上的错愕一闪而逝,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阻止道:“哎,算了算了!” “还煲着汤呢……”年有为依旧笑着。 “不就一锅汤嘛,炸了算了……” “可惜可惜,”年有为摇头叹息,“沈公子的手艺定然是不错的,他日若有机会,定要品尝一番。——来来来,楼上请!” 两人上了楼,到了一个雅间,落座,立马有人奉了香茶进来。然后在年有为的示意下,那个叫阿达的汉子便转身走出门,吩咐上菜。 很快,便有一个个美婢端了盘子上来,盘子上面还有铜制的罩子遮着,这是为了保温和防落尘。 午时才在这福顺酒楼宴过一众州学同僚,沈慕自然知道这福顺酒楼伺候人的都是伙计,是没有婢女的,那么眼前这些婢女自然都是年有为找来的了。 排场还挺大!沈慕心内嘀咕。 接下来,铜罩接二连三地被撤下,顿时便有浓郁的香气散发出来。 桌上也是琳琅满目,足足十二道菜,红的绿的,白的黄的,五彩纷呈,令人眼花缭乱。 “沈兄不知,年某其他爱好倒没有,就是贪恋美食,去年在京城,重金挖了一位厨子,是刚从御膳房出来的,尤擅宫廷菜,所以此番来了这宁州,便带了来。来,沈兄请看,此乃凤髓、黄焖鱼翅、烧鹿筋、万福肉、溜鸡脯、荷包里脊、龙凤呈祥、龙虎斗、红嘴绿鹦哥、翡翠碧玉、银鱼羹、龙井虾仁……“ 从年有为能随口报出这些菜名,沈慕就知他说自己是吃货不假,不过这琳琅满目的菜肴,看着就让人喜爱,说是珍馐美馔确实不为过。 “这些菜中啊,年某最喜爱的便是这道龙井虾仁了,来,沈兄尝尝。”他拿了双公筷亲自为沈慕夹菜。 沈慕尝了后,不禁暗暗点头,虾仁鲜嫩,其中又裹挟了一股茶香,吃起来更觉余韵悠长。 “说来此菜还有个典故。话说高祖之时,有一次微服私访,途经龙井茶乡时,忽降大雨,只得就近在一村姑家避雨,那村姑好客,十分热情,就煮了香茶待客。茶嘛,自然是新采摘的龙井,水是山泉水,用小炉炭火烧了,香馥味醇。高祖一喝,就十分喜爱。” “心想要是能将这茶叶带回去一些就好了。只是自己刚喝过别人的茶,立马就讨要,似乎不妥啊!我要说我是皇上,她肯定会给,只是如此一来,就暴露了身份,那还怎么私访啊!于是便趁那村姑不注意,暗中藏了一把在龙袍内。” 沈慕已经开始试吃其他的菜肴,觉得都十分美味,于是一边吃得不亦乐乎,一边听那年有为给他讲故事。 “后来雨过天晴,高祖便告辞了,走着走着,不觉饿了,便在湖边一小酒肆点了几个菜,其中一个便是炒虾仁,那虾仁都是湖里新捞出来的,所以很得人们的喜爱。菜点完后,高祖一拍大腿,哎呀,我这还有龙井茶叶呢!便叫道:‘来来来,小二,帮我泡个茶!’说着便撩起便服取茶。” “小二一看,登时就慌了,妈呀,这里面可不是龙袍?接过茶叶就赶紧跑到厨房告诉掌勺的,说外面来吃饭的是皇上,让菜一定要做到最好!彼时掌勺的正在炒虾仁,一听皇帝驾到,阵脚都乱了,错乱中竟将龙井茶叶当成了葱段撒到了虾仁之中。及至后来菜端上来,龙井翠绿欲滴,虾仁白嫩晶莹,高祖尝过后只觉口味更胜往昔,清香扑鼻,鲜嫩可口。当时大赞‘好菜!好菜!’于是便赐名龙井虾仁。” 沈慕边蠕动嘴唇,边点头,含糊不清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年有为举起杯子,喝下一杯酒,“龙井高贵,集日月草木精华;虾仁卑贱,出于污泥河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