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崇德殿中除了太傅袁隗急促的呼吸声外, 一片悄然。
大概是见识到了荀彧强大的战斗力,一时之间,没有任何人站出来继续发问。
啪、啪、啪。
“好!荀令君说得极是!”在一片鸦雀无声中, 柳珩带头鼓起了掌。
他心中大呼爽快, 几乎忍不住满面的笑容。若不是文叔的大手还紧紧按在他的肩头, 他几乎都想遵循脑残粉的本能跑下去、近距离给偶像打爆电话!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若真作出什么有失大汉天子身份的事来,估计荀令君会第一个蹙起他那好看的眉。
而文叔……大概会一个不小心、捏断他的肩胛骨罢。
“陛下过誉了。”荀彧莞尔一笑,朝他这边望了一眼。
他就那样立于满朝百官之中,身姿挺拔,如松如竹, 潇潇肃肃, 爽朗清举, 宛若鹤立鸡群。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 有着酣畅的盈盈笑意, 也有着淋漓尽致的锐气!
柳珩从未见过他如此意气风发的样子!
蓦地对上这双点漆般含笑的眸子, 柳珩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他蜷在袍袖中的手瑟缩了一下, 缓缓地捂住了胸腔。
这是年仅二十多岁、还没有经历火烧洛阳、颠沛流离的荀彧;
这是在大汉天子的鼎力支持下, 对未来还抱有极大希望、决意一展才华的荀彧;
这是还没有在主公的肆意作为之下,变得心灰意冷、日以沉默的荀彧!
他身着玄色的尚书令官服,谈笑自若地立于这大汉朝堂之上, 耀眼得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柳珩怔怔地望着他, 感觉人生已然圆满。
咚、咚、咚。
他仿佛听见了来自远古的鼓擂声, 一声声, 重重地敲响在心头;又仿佛是暗夜的暴风雨中,来自天边的沉闷雷鸣。
暴风骤雨之中,有原始的兽群狂野地飞奔于草原上,狂风在呼啸,大地不由自主地颤抖,心脏已然不堪重负。
一眼万年。
突然之间,柳珩便明白了这个词的深刻涵义。
那不是一个脑残粉的喜悦欢欣。他隐隐觉得,自己大概要栽了。
“荀大人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敢问如何施行?”又一老臣突然出声,打破了崇德殿内的一片寂静,也将柳珩从恍恍惚惚、漫无边际的神游中惊醒了过来。
这又是何人?
柳珩盯着那老臣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由皱了皱眉。
说来也挺尴尬,他都上朝好几次了,还是没能将所有朝臣都认全。
“看这站位,应该是太仆。”文叔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柳珩不由一愣。
文叔竟然看站位就能看出身居的官职?这也太六了吧!
不愧是上过太学、智力为三位数的精英人士!
这熟悉的人里,好像只有他自己智商最捉急,怎么办?
“袁太仆既知纸上谈兵的典故,却不知赵括既代廉颇之际,于阵前更改全部律令,并撤换重新安排军官。以致军士之间不相熟识,传令士卒不通新律,其军必乱。”
荀彧微微一笑,神色自若道,“彧以为,谈兵本身并无错处。但躬行之际,依律行事尤为重要。”
袁太仆?
柳珩稍稍一想,便明白,这便是袁绍他爹袁逢了。
他不由暗自蹙眉。
这朝廷上的袁家人,未免也太多了点吧?
而且还个个身居高位。
“说了这许久,也就说出个依律行事?”袁逢冷哼一声,“那荀大人这尚书令岂不是人人可做?还需要贤能之臣做什么?”
“袁大人又视汉律为何物?既不通汉律,又何谓贤能之臣?”
荀彧转头看向他,眼中也泛着霜意,“袁大人可知李子春其人否?光武年间,大姓李子春任琅邪相,为赵王良之好友。其人豪猾并兼,为人所患。李子春二孙肆意杀人,县令赵熹拘捕子春及其二孙。李氏遂求至赵王良前。”
“这岂非人之常情?”
袁逢捋了捋胡须,摇头道,“舔犊之情,人之常有。琅邪相李子春之作为,虽违律令,但老臣以为,也是情有可原。”
“袁大人且听后续罢。”
荀彧面容沉静,不急不缓道,“赵王良疾病将终,生命垂危。光武帝车驾亲临,问其还有何遗愿。赵王良曰,吾素与李子春亲厚,今其犯罪,怀令赵憙欲杀之,求陛下饶其一命。光武帝沉思许久,答曰,官吏依律行事,律法之事不能违法曲断。赵王良遂无复言,既而薨。敢问,袁大人对光武帝所言,有何感想?”
袁逢一下子梗住了,久久默然无语。
作为汉臣,他自然无法在这大汉的朝堂上,说开国皇帝的做法不对。
也是,连人家光武帝都严格依律行事,他袁逢又岂能说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