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宫门启,琉璃碧瓦金檐俏,白玉汉石砌成一弯拱桥,金水穿绕,秦羽涅只身走过幽长宫道,宫人们颔首静默地自他身边鱼贯而过,四下只能听得他金甲相撞之音。身边的朱壁绘着金龙翱九天,气派恢宏,雄魄庄重。
极致的肃穆与威严下是天家特有的沉抑,重重宫墙犹如道道枷锁囚困了满院春意,将日复一日的岁月里所有的光泽沉浸在染血的深海。
头顶高悬的天阳被薄如蝉翼般的金色残云桎梏笼罩。
这让他忽然想起九年以前他第一次出征,站在皇城的高台之上鼓舞士气,那时的天空,那时的太阳就如同此时此刻这般叫人难忘。
他以为大漠的太阳也如同在苍玄国内所见这般被牢牢地桎梏,向四周破散开细丝缠绕重叠般的金线,但大漠炽烈的灼烧让他知道他错了。
他在黄沙漫漫的戈壁中迂回曲折,面朝大漠的风沙迎难而上,北风呼啸宛如利剑般划破他细腻的皮肤,他在马背上同人较量生死,但却没有人陪在他身旁,没人有看见他如何在辽远无尽的黑暗中踽踽独行。
因此他怎么也忘不掉那些被他铁骑所踏碎的河山,忘不掉他挥枪怒斩下敌人眼中蔓延的恐惧,但除了他似乎无人记得,他们只记得每场盛大的金戈铁马背后都是尸骸成山,堆积了敌人对他的惧怕,招致了朝臣对他的提防。
他的手紧了紧握在身侧的长枪上,冰冷的枪杆贴着他被磨出薄茧的指腹,枪头上的血被他擦了干净,依旧在盈长日光下折射出银色的利光,也照出他冷漠的面庞。
他唯一不记得的是他从何时开始学会了冷漠,学会将冷漠刻尽骨血,当冰凉生寒的血液流淌在他的体内,紧贴他的每一条筋脉,哪怕世间风雨如晦,他也安之若素。
说到底,他只是再清楚不过生于皇家若不是于朝堂勾心斗角便是金甲银枪,生死度外。所以他忘记了自己还只是弱冠之年的儿郎,他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那一刻起,连同他此生都不敢奢望的梦想一同被他亲手埋葬。
仗剑江湖,诗酒茶花,不过是他在大漠风沙中看见的海市蜃楼。
他只能纵身战场。当胯下的战马为他嘶鸣,冰冷的银剑铁枪为他烙印,他在狼烟烽火中不顾生死,在他所至之地竖立起南朝的锦旗,他才第一次觉着自己几近绝望的人生还有星火之源。那星星之火,在他心上焚起烈焰,轰然点燃了他心灰意冷的世界,一切冷眼相待他皆不在乎,他唯盼那烈火不灭,助他穿越荒芜的冰原,寻到人间最后一丝烟火气。
他的脚步在长阶下停止,他抬首,眼前是庄重宏大的议和殿,阶梯两旁站着身着银甲的驻守侍卫,黑金的飞龙旗帜迎风翻飞,整个格局在阳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他就久久伫立在阶梯前端,久到似是要被这沉郁吞噬。
终于,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朝着阶梯的尽头走去,每一步都似乎承担了难以名状的重量。
议和殿中清风雅静,宫人们各司其职,他的父皇,南朝的皇帝,此时正在案几前阖眼静思,紧蹙的眉头使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惫意。
黑金的龙袍映入眼底,秦羽涅清楚地看见那至尊与威严下的枷锁,它牢牢地桎梏着一个帝王短暂的一生,发狠且毫无顾忌的让这天下纷争都融入一个帝王生活中的每一丝缝隙,但却依旧有无数人为了它头破血流,至死方休。
他能够看透这帝位所带来的责任与使命,但太多人看不透,他们斗个你死我活,想要的不过是坐拥天下,掌控生死的殊荣。
可这生杀大权,一旦被奸人所控,天下百姓,泱泱国土,便会遭受劫难,毁于旦夕。
他本是不争的,但他又怎会愿意看见这样的局面出现,所以他唯有放弃他本就奢侈的自由,尽全力在不久的将来登高而望,与那冰冷的龙椅永世相伴,开创未来的清明盛世。
生在皇家,怎能奢求全身而退。
“昀儿来了。”昀,是秦羽涅的字,自小只有他的父皇与母妃如此唤他。
皇帝浑厚的嗓音唤回了秦羽涅的思绪,他敛了眉眼,快步走上前去,“拜见父皇。”他讲手中的银枪放置于地面,俯身跪拜。
“起来罢,此处无君臣,唯父子而已。”皇帝搁了手中的朱笔,屏退了殿中的宫人,便只剩下了他与秦羽涅两人,“想是犒军之后便匆匆赶来,竟是连战甲也未来的及回府更换?”
“父皇派人传唤儿臣,儿臣不敢有所怠慢。”秦羽涅起身站定,平视前方,与皇帝目光相交。
皇帝欣慰一笑,“此次你带兵平定西北边关之乱,清扫异党,与荆漠国联盟,灭绮兰,功不可没。只是……委屈你了。”说至此,皇帝脸上露出几丝心疼来。
“平定边疆之乱,为国效力,保我南朝和平安定,是儿臣的职责所在。”秦羽涅依旧面若磐石般冷毅,只是言语却是十分的真挚有力,“若是一心只想着战后的殊荣与勋功,那儿臣便不配站在今日的位置上,更是白白为人二十余载了。”秦羽涅清楚地知晓,父皇的良苦用心,不论他怎样成长,内心多么的坚韧不催,他的父皇都如同他幼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