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每年清明重阳都要来祭拜,原本轻车熟路熟悉之极,此刻来到这儿,他心中像压着一座山,喘不过气来。他脸色惨白,浑然忘记磕头行礼。
骆千雪察觉他神情有异,心中一惊,急忙站起走到他身边,拉拉他的衣袖,柔声道:“哥哥,你怎么啦?”
骆千岩满心凄苦,噗通一声直挺挺跪下去,青石地面被他这重重一跪,噼里啪啦作响。
骆千雪对这后山的地面再熟悉不过,这里青石满布,怪石嶙峋,高低起伏,棱角分明,这么僵硬地跪倒,膝盖恐怕要被扎地血肉模糊。她兄妹情深,感到十分痛心,几乎哭着嗓子叫道:“哥哥,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她低头一看,见千岩膝盖所跪之处,渗出斑斑鲜血,更是芳心寸断。
千岩直挺挺地跪在松灵子墓前,声音哽咽地说了一句:“祖师泉下有知,他会不会原谅掌门和我师父的所作所为?”
千雪一呆,心里一片茫然,顿时无话可答,只得无关痛痒地劝慰道:“哥哥,蚩尤林一事毕竟与你无关,那是你师父和神音等人的作为,你何苦这么折磨自己,让我好难过。”
千岩惨然一笑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他老人家的事情,岂会与我无关?”
千雪急道:“哥哥,他是他,你是你,他犯的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千岩道:“这既是师父毕生的奇耻大辱,也是九鹤宫的奇耻大辱,我既是他老人家的徒弟,也是九鹤宫的弟子,这事自然也是我的耻辱。无论如何我是脱不了干系的。”
千雪道:“你别乱想了,没有的事。”
千岩低声默诵道:“弟子骆千岩,叩见祖师。弟子人微言轻,断不敢代师父向祖师请罪。若他日弟子有幸能帮师父赎了这番罪过,再来向祖师请罪。”他这番话说得极轻微、极细小,千雪纵然就在身边,也没听清楚一句,但见他目光坚定,满脸毅然决然之色,似乎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心。千雪心中一寒,心想,哥哥难道想去九鹤宫杀谭季风替他师父报仇?
她想到这里,急忙劝道:“哥哥,你在说什么?你不要乱来。你不是谭季风师兄的对手,这样贸然去报仇,只是送死而已。”
千岩一怔,奇道:“什么不是谭季风的对手?我乱来什么?”
千雪担忧道:“我看你的样子,好像迫不及待想给你师父报仇的,你是不是想上九鹤宫去杀谭季风?”
千岩摇头道:“不是,我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呢?谭季风是打伤我师父、害死他老人家的罪魁祸首,可我师父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临终前他念念不忘要上仙云岭五圣山流莺岛请罪,我知道,他对蚩尤林一事是最抱憾、最懊悔的。师父向来争强护短,从不在人前示弱服输,从蚩尤林回来后,他虽一句话都没说,可整日里把自己给关在房里,对着墙壁一言不发。他是在忏悔、内疚。掌门师伯擅自做主退出蚩尤林,导致你们死伤惨重,本来他是可以劝阻的。他和掌门师伯名为师兄弟,其实像亲兄弟一样亲,掌门师伯对他的话从来没有违拗。可他当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也没有劝阻,我真的想不通。也许真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一念之差吧。这一念之间,真的是天壤之别。倘若当日掌门师伯不擅自带着九鹤宫的人全部退出蚩尤林,甚至全部死在潜龙魔掌下,情形就远远不是今日这个样子了。”
千雪怔怔出神,不由说道:“不错,只要神音掌门当日不畏缩逃走,即便全部死在蚩尤林,九鹤宫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我在路过剑阁镇的时候看到过一副对联,上面写着‘临阵脱逃枉称名门正派,贪生怕死愧对人间香火’。九鹤宫如今声名狼藉,数百年来历代高手辛辛苦苦积攒的声名美誉,顷刻间毁于一旦。”
千岩脸有愧色,低头不语。
千雪陡然发觉,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
千岩惨笑道:“没事,我不会怪你的。你说的没错,‘临阵脱逃枉称名门正派,贪生怕死愧对人间香火’。我九鹤宫历代祖师一直与五圣山暗暗争雄,希望九鹤宫的香火能盖过五圣山,从此以后,九鹤宫哪里还有资格跟五圣山争?”他想到这里,陡然记起自己已被谭季风等人逐出九鹤宫,再不是九鹤宫的弟子,却还在关心这等事情,不禁暗自摇头。
千雪温柔地摇摇他的手,道:“哥哥,不管怎样,雪儿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千岩勉强微笑道:“好妹妹,有你陪着哥哥,哥哥也有点安慰。”
千雪道:“对了,快把那两瓶骨灰放在墓前,我们赶紧先去五圣山吧,然后再回渔阳。”
千岩徐徐点头,从怀中掏出两瓶骨灰,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松树根下,然后跪在地上清清脆脆地磕了三个头。
千雪待他磕头结束,便牵着他的手,祭起法宝鸳鸯紫绫,与千岩的龙吟剑并肩同往五圣山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