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是自谢中郎宴后,苑碧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云低无奈地再劝道:“阿碧,你就罢了吧,不让出去就不出去便是。”
苑碧潋滟的眸子一黯,垂下头去,低低地说了一句:“云低,你不晓得,我若出不去,此生许是再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云低心知肚明。苑碧书案上语焉不详的那首诗,去谢中郎府上的途中苑碧的异动,再到后来梅花树下苑碧几近直白地倾诉。云低再想不明白,真愧于这一胞双生的身份了。
云低纳罕道:“怎么就见不得了,虽王良禀了郎君要禁你几日,并没说今后都不许你出去了,何至消沉如此?”
“你不懂,我……恐怕是等不到了……”
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呢喃,云低隐约觉得不太好,也并没有仔细去追问。只说:“苑碧,你那日说的话,实在太让王良失了面子,他有怨愤也是常情,你莫要太记恨。”
毕竟是以后要相伴一生的两个人,云低想着,多说合一些,总是好的。
提到王良,苑碧黯淡的眸子霍然一亮,啐了一声道:“什么面子,什么常情,凭什么我要给他做足了面子。背后捣鬼,小人也!”
云低见一句话反倒让苑碧更迁怒王良,只能低叹一声不再说话。
就事论事而言,这件事,王良并没有过分的地方。苑碧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他没有当面诘责,只是小惩大诫的让谢郎君禁足苑碧几日。已经很算得宽宏。
只是……哎,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
偏苑碧又从族学里听说一事,更是让苑碧恼透了王良。
桓伊桓叔夏原本家在建康,却从少年时期一直在族叔桓温西府历练。近日才刚返建康,准备应诏入仕,以便侍奉年岁已高的老母。
原本吏部都要列册,水到渠成的事,偏到最后关头被截了下来。桓伊不但没能留在建康,反而被下旨派往离建康千里之遥的豫州去了。把持吏部的太宰王述,正是琅琊王氏的同枝太原王氏中人。苑碧以为必是王良又从中作梗。
云低听苑碧说起这件事,并不很赞同苑碧的推测,只觉是苑碧因为对王良的恶感迁怒于他。毕竟王良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年郎,琅琊王氏再怎么权高位重,也不该为了一个小小少年的私怨做出这等无稽之事。
且不说桓伊本身所属的龙亢桓氏乃是当朝顶级的门阀,就桓伊本身据闻也很得权臣桓温的赏识,他从西府回归建康,桓温竟亲自相送数十里且以亲兵数百相赠护其周全。这样一个人物,王氏不可能不去权衡其中利弊擅自开罪。
云低如此这般地告诉苑碧,苑碧决然不信,在心里又将王良恨了几遍。无奈派遣公文已出,任谁也难以更改了。苑碧除了向云低牢骚几句,别无他法,就连想见桓伊一面也是不可能。
云低反复琢磨了几次,以为苑碧只是一时的迷恋,时间久了念头也就淡了。
谁能知道,人生中许多的变数,就是从些小小的不以为然开始的。
谁又能知道,出身陈郡谢氏,堂堂三品中丞家的嫡女,千金之躯。竟敢独自跋涉千里之遥。
谁也不能想到,云低自然也没有想到。
那是在听说桓伊的消息之后的一日。午后云低来寻苑碧,却听她的贴身小婢镜花支支吾吾地说:女郎去了安石公府上寻道韫小娘子叙话去了。
安石公云低自然是听说过的,这位族叔可谓名满建安。
尚未及总角就被评为:风神秀彻,后当不减王东海。至时下,更有风评:安石不出,奈苍生何!如此赞誉,江左简直无人能及。
然则,人各有志,安石公无意仕途只隐居会稽每日里游山玩水。
镜花口中的道韫小娘子,就是安石公的兄长安西将军谢奕的嫡女。自安西将军谢奕去年病逝后,年方十岁的谢道韫就随叔父安石公去了会稽。听闻近日刚返建康。
苑碧自幼只爱同云低顽在一道,很少与人交好,这谢道韫是苑碧屈指可数的几位好友之一。自她去年随叔父去了会稽,这是头一次回建康,苑碧自然要去寻她。
云低只纳罕,原本这样的事苑碧自然会同自己招呼一声再去,这次恐是太久未见道韫,等不及自己来便先去了。
既是苑碧不在,云低就自慢慢沿着园中小径准备逛回自己的住处。
谢府内苑颇广阔,虽没有谢中郎府上那样置地数十亩凿池修林的奢华,也并不逊色。亭台轩榭俱是别出新意,巧思现于微处。一花一木皆是稀世珍品,满眼风华。
景色是极好的,只是缺少人气显得有些荒芜。内苑中除却苑碧和云低只住了几位谢郎君大婚前的侍婢以及一些下人婢仆。平日里身份所碍也并没有什么走动,更显得园子里渺无人烟。
苑碧的住处自是在内苑最尊贵的地段,而云低也自然是住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间距不算很近,云低平日里走着也无甚感觉,今日走着却只觉心中烦躁无比,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