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时了?”
潮湿夜风中,少年抱膝坐在屋檐下冰冷的石板之上,目光呆呆地望着一处。
侍立于他身旁的侍女闻言低低应了声:“殿下,寅时了。”
“父亲走了多久了?”
侍女垂眸,涩然道:“有两个时辰了。”
“嗯... ...”
少年又坐了片刻,忽然单手一撑石阶,石阶上湿冷的触感在他指尖蔓延,他却恍若未觉。
眼看着身旁侍女的神情愈发惨淡,最后几乎要落下泪来,少年却忽然伸了个懒腰、展颜一笑。
“这么久还没回来,那看来是回不来了... ... ”
昨日戌时,符流领王城精兵而去,然彻夜未归。
而后子时时分,符流贴身护卫却奔袭而回。言说己方受到了埋伏,符流将军更是在此战中身受重伤、无力回城,是以无奈派他回城以求王城救援。
彼时,他站在门外,静静看着屋中的父亲。
那是一国君主,那是他最敬仰的人。
他看见这个人起身行到这名护卫身旁,叹着气拍了拍护将的肩膀。
然后,一声苦笑。
他自然很清楚父亲为何苦笑。
——因为这名护卫说的,必然是谎话。
符流,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回来求援的。
离戎的大将符流,绝不会让自己的国主为自己铤而走险,绝不会让王城因自己陷入危难。
更何况,符流很清楚,整个国家早就没有能派去解其困厄的军队了。
离戎国土面积极小,单靠擅弓箭之道及制造弓箭而被玄宁之主赏识。
虽然表面看起来国泰民安,可却有个致命的弱点——
这个国家,不产粮食。
他们没有可以种植食物的领土,也没有擅长种植食物的人民,所以他们只能依靠于其他国家而活。
可现在玄宁疲于应对缃素和银翎,已自顾不暇,给他们离戎的粮食也越来越少。
此次与林氏国之战,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如果能打赢这一战,他们就有了向玄宁之主求粮的理由,他们的臣民才能填饱肚子。
正因知道这一战有多重要,所以举国上下堪称背水。
林氏国粮草充足,又有灵兽庇佑,现在还多了个实力不明的“久冥”相助。
可他们离戎有的,却只是与其殊死一搏的勇气。
与符流同去的,几乎是全城精兵。
装在他这些士卒箭筒中的箭矢、是他们的家人连夜为他们赶制出的保命之物。
每一箭,都带着有去无回的决然。
这样的军队怎么会求援呢?
可即便这话漏洞百出,即便明知是骗局,可他的父亲却还是去了,义无反顾地奔往了那个虚妄的“求援之地”。
——因为他的父亲是一国之主,哪怕只有一点可能,也得去看一看。
更何况,如果符流真的全军覆没,就算他这个国主能躲在王城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不如离城赴死,这样,或许敌军还能给城中百姓留一条生路。
月行中天,星罗棋布。
父亲与他擦肩而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往昔考教他功课时那般柔声道:“箭法可有进步?”
他点头:“当然!”
“真好。”父亲笑着道,“我就知道,我的儿子... ...绝不会是孬种!”
当然不是!
少年从回忆中回神,忽然将背脊挺得笔直、转眸对身旁侍女道:“我听见外面有喧哗,你去看看。”
领命而去的侍女不过片刻便折身而回,却并非孤身一人。
与之同来的人着了一身灼然红衣,即便在沉沉暗夜之中,仍有华彩夺目。
“叨扰了。”
对方解剑在手,甚有礼貌,真像只是过路的旅人一般。
少年压抑住内心的慌张与无措,强作镇定地看了看侍女:“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然而平时最是听他话的侍女、此时却像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一般,低着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少年心中急得咬牙,暗骂“糊涂”,面上却只能佯装出怒色,喝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侍女闻言倏然抬眸,一双眼瞳中已有莹莹水色。
她迟疑许久,终于艰难地应了声“是”,随即俯身一礼。
这一礼,却拜得极深。
见侍女终于离开了院落,少年才稍微松了口气,向前一步道:“不知您是?”
对方眉目微动,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才回道:“久冥之主。”
久冥之主?!
少年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向后疾退了一步。
即便已经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可眼前这种可能还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久冥之主,竟然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