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庆文这话一半是威胁、一半是实话。
东林党人现在虽然不吃香了,可在朝廷里却还是响当当的一股势力。而放在江南、苏州这里,更有着极强的舆论影响力。
要知道,在阉党权势熏天的天启五年,尚且有苏州市民为救东林党人,闹得全城起事,将奉命赶来抓人的阉党痛打一顿,要不是当时的苏州知府做官还算客气,否则也免不了挨几顿饱拳。
因此,人生地不熟的刘若宰自然是不敢触这个霉头,深深叹息道:“唉!没想到我刘若宰自诩精明,最后却还是上了姬爵爷的贼船了,真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啊!”
姬庆文笑道:“状元公这话就说错了,我这艘是宝船,不是贼船。上了我这艘宝船,当然会有你的好处。到时候轰你下船,你都未必肯下呢!”
在姬庆文的几番催促之下,刘若宰终于还是半推半就地走下楼去,在一众东林党人的注视下,来到群芳阁大厅之中,向众人团团一揖,略略寒暄几声之后,便坐下不再言语了。
东林党人之中大多数都是一些读书读呆了的书呆子,像钱谦益这样政治嗅觉敏锐的老狐狸其实也并不多。
这些呆子只知道今天是新任苏州知府的状元刘若宰请客,的确是仰慕者刘状元的文名才赶来松江吃这顿饭的。可现在看刘若宰一副垂头丧气、怅然若失的样子,都禁不住窃窃私语起来:“都说刘状元是个才思敏捷、风流倜傥的大才子,今日一看,怎么就根一块惊堂木似的——拍了一下,就不做声了?”
作为这场聚会实际上的召集人姬庆文,自然是要选择适合的时机登场的,可现在却见场面陷入了尴尬,只好选择提前出场。
只见他在黄得功、李元胤两人的护卫随从之下,从二楼款款而下,拱起手用极潇洒的姿势向众人作了个揖,又抬眼在大厅里扫视了一番,这才说道:“诸位,今日刘状元请大家到这里来,除了饱餐一顿、会会诗文、开开眼界之外,便是要说合在下同东林党人之间的一些矛盾,因此有些话,在下……”
姬庆文话未说完,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道:“姬爵爷这话就偏了。大家同朝为官,从来都是一团和气,又谈何矛盾?既然没有矛盾,又何须刘状元公出面说合?”
姬庆文循着声音抬眼望去,却是钱谦益在开口说话。
今日过来这满堂的东林党人大约有四五十人,只有钱谦益是姬庆文最不喜欢的,不喜欢他办事的方法、不喜欢他说话的声音、就连他那张干瘪瘦削的脸都觉得恶心。
因此姬庆文立即反唇相讥道:“哦?这不是钱虞山先生吗?我的话可没有说偏,你的话却说得大错特错了。我现在是苏州织造提督,又是皇上钦封的福禄伯,虽然官位不高却也是朝廷命官。可钱先生你虽是进士出身,却是一介白丁,有什么资格同我谈什么‘同朝为官’?”
钱谦益满肚子的话,顿时被姬庆文堵了回去。
要知道,钱谦益二十八岁就中了第三名的探花郎,伺候从翰林编修做起,一直就是万众瞩目的政坛明星。可在崇祯元年入阁之争中,莫名其妙地失败之后,钱谦益便与仕途无缘,空有一个东林魁首、文坛领袖的名号,脑袋上却始终与乌纱帽无缘,这也成了素有抱负的钱谦益心头的一件憾事。
因此,听了姬庆文这毫不留情的嘲讽抢白,钱谦益却想不出半句反驳之辞,只能将一肚子的火强压下去,暂时先不说话。
姬庆文见自己一句话就把钱谦益怼了回去,心里说不出的得意,便有意买个乖,又朝众人拱手道:“诸位,在下方才这话太不客气了些,先在这里向大家道个歉。今日在下请来的诸位之中当着官、有些人则是平民百姓,不过可说到底,大家都是斯文人。不像我似的,就知道开店赚钱、领兵打仗,成天打打杀杀的,不成体统。”
众人听了这话,不禁凛然——开店赚钱先不去说他,姬庆文手下那支明武军却是天下闻名,就连如狼似虎的满洲八旗精锐都不过将将与其战平而已——若是姬庆文将明武军部众部署在这座“群芳阁”左右,那楼里的这些文弱书生,岂不都成了他的阶下囚了吗?
不过姬庆文似乎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只见他面带微笑,说道:“在下虽然是皇上钦封的福禄伯,却并不是正经科道出身,乃是个杂道官员,诸位当然是看不起的了。因此大家今天可并不是看着我的面子才过来的,或许是为了一睹寓居在我这里的陈圆圆的风采吧?”
一提起“陈圆圆”三个字,不少原本脸上还带着惊惶之色的东林党人,脸上立刻挂上了一丝期待的表情。
却听姬庆文又接着说道:“好,那废话少说。在下现在就请陈圆圆姑娘为诸位弹唱一曲好了。”
说罢,姬庆文一转身,朝二楼使了个眼色,又重重拍了拍手掌,便退在了一旁。
不一刻,便又一个身材瘦小、面容清秀的女子,身穿一袭绛红色长裙,抱着一柄玉石装饰的琵琶,缓步从二楼飘然而下,朝满堂瞪大了眼、张大了嘴的东林党的“谦谦君子”们蹲了个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