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贯满盈这种形容词,那是不能随便用的。至少就孔大学士所知,除了叛臣、谋逆以及不少杀人越货的罪犯,绝对不会有人轻易把这个词用在一个太常博士身上。至少,朱廷芳这个人人赞是文武双全的赵国公长子,不可能连这种忌讳都不知道。
虽说觉得脑袋挨了重重一棒,但他还是打起精神冷笑道:“朱大公子说他是恶贯满盈,我倒是很好奇,他到底犯了些什么罪过,能够当得起这四个字?”
见孔大学士这一次直接用他来指代孔九老爷,隐约有些划清界限的意思,朱廷芳就淡淡地一笑,随即轻描淡写把人当初雇凶暗害同僚那个幼子的事说了,又一一罗列出了孔九老爷这些年来和人争产、争地、关说人情,甚至还关乎到人命等等斑斑劣迹。
直到说得孔大学士整张脸都抽搐在了一起,他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所以,令弟媳哭诉说五城兵马司不管孔大学士您那族弟的死活,硬是要把人带回衙门去,我却不得不说一句,他自己伤天害理的时候,可有考虑过别人的死活?”
孔大学士是真心不知道,自己那个一向看似精明强干的族弟,竟然会在私底下背着自己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争产这还好说,要知道京城那么多达官显贵,有几家能够人品高洁到私底下从来不与民争利?但打着他的旗号关说人情,其中甚至涉及到人命官司,这就恶劣了。
但是,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他那个族弟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连同僚的幼子也能下手暗害……这简直是心如蛇蝎,罪该万死了!
一口气死死堵着喉咙口,孔大学士只觉得整个人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他当然希望朱廷芳这是血口喷人,这是欲加之罪……可问题在于,他非常了解朱廷芳这个人,深知其绝对不可能在没有调查清楚,甚至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来拿人。
可是,他又不可能就这么无可奈何地直接放任朱廷芳抓走自己的族弟,当下就阴着脸说:“朱大公子一张口就是一连串案子,敢问从前怎么就没人爆出来这许多?莫非从不怕事王大头在的时候,他那铁面无私,还比不上你和秦国公一人坐镇顺天府,一人坐镇五城兵马司?”
要是换成别的年轻人,面对这样的质疑和挑拨,很可能暴跳如雷,但朱廷芳那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性格,闻听此言,他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王大头确实是是最有担当,铁面无私的性子,但如果连苦主自己都以为遇到的是事故,压根就没有去官府举告,那么他就算有天大的能耐,可除非夜审阴间,否则也不可能顺藤摸瓜查到正主儿身上。所以,这些当初王大头都没有发现的案子,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朱廷芳说着嘴角一翘:“谁让我那妹夫有个样样全能的管家?有人想不开非要半路截杀他这个怪物,结果生生葬送了一个非常善于帮这些达官显贵之家干脏活的黑手?这家伙招认了一些事情,当然,孔大学士你也可以觉得他是信口开河,但是……”
他顿了一顿,若无其事地说:“但是,不久之前你隔壁那位族弟家里闹鬼的事儿,你应该听说了。他派了心腹下人,去好几座寺观给一个无亲无故,小小年纪就夭折了的同僚幼子做法事,光是供品和香烛就开销出去两三千贯,孔大学士你可听说过?”
孔大学士本以为朱廷芳那些线索全都是从某个落网的家伙那儿得来的,原本打算揪着这一点来做文章,可当听到朱廷芳说,孔九老爷竟然因为区区一次闹鬼,就花了这么大本钱,给一个夭折的小孩子做法事,他就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了。
就凭他那族弟无利不起早的性情,这绝对不正常!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哂然一笑道:“虽说我不知道他突然花大钱去做法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若是仅仅因此就要定他的罪名,朱大公子不觉得这实在是太牵强了吗?”
“牵不牵强,这就是天知道了。至少,当我之前带人出现在令弟跟前时,他惊恐交加,口口声声说冤有头债有主,让我去找下手的那个人索命,他说,都是那家伙干的!”
朱廷芳说着就笑了笑,但那笑容却显得有些狰狞:“忘了告诉孔大学士,我那个先进去的护卫一身判官行头,本来就魂不守舍的他大概是被吓得不轻。”
扮成恶鬼吓人这种完全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朱廷芳却说得气定神闲,仿佛完全不怕孔大学士一气之下指使人弹劾,又或者是用其他手段来施压。
可孔大学士只在最初的时候想过质疑朱廷芳这下三滥的手段,可这念头转瞬即逝。因为就算事情传开了,朱廷芳顶多被皇帝骂一句胡闹——二十出头的他也确实有胡闹的借口,可孔九老爷却不一样。
最应该懂礼的太常博士却畏惧鬼神?你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知道敬畏鬼神,想当初就根本别动那种伤天害理的念头!
孔大学士那藏在被子底下的手已经紧握成拳,指甲甚至都深深刺入了掌心,却是用这种刺痛来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被朱廷芳轻易激怒了。要知道,上一次朱廷芳堵门,如果不是因为他被激怒,而家里子媳则是被吓坏了铸成大错,也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