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大学士自请去皇庄安抚,本来是打算在朱莹那一趟皇庄之行失败之后“力挽狂澜”,当然更重要的是挽回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形象。在他看来,大皇子已经被除去宗籍,朱莹遇到的那一场骚乱不过是乡间腐儒带着一群不明真相的百姓,只要自己露面,肯定很好处理。
可他怎会想到,大皇子竟然无声无息地在房里仰药自尽了!而且,人完全没有留下遗言!
于是,但求有功的他此行却仿佛变成了只求有过。哪怕竭尽全力,好歹是安抚了那些不明就里被人忽悠来的百姓,可是,当皇帝派了御前近侍的新任头子花七来查访大皇子的死因时,孔大学士还是不可避免地“病倒”了。
毕竟,在主动请缨来做这件安抚的大事之前,他本来就是躺在床上哼哼的病人,这种时候不病,还能怎么着?打叠精神和花七一块去追查大皇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正如孔大学士所料,花七倒是礼节不缺地前来拜会他,可当看到他那说不出是蜡黄还是苍白的脸色,听到他那有气无力的话语之后,人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慰他好生宽心养病,然后就自行去查探这桩疑案了,一点都没有要求他的协助,也没有再质询过他什么细节。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在某天夜里好端端合眼睡的,可等睁开眼睛时……他看到的竟是自家妻子顾氏那张又惊又喜的脸!
这下子,本来还有些迷糊的孔大学士登时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打了个激灵之后,他就以一个病人不可能达到的速度猛然弹了起来,竟是失声惊呼道:“你怎么来的?谁让你来的?”
顾氏没想到丈夫见了自己竟然和见了鬼似的,哪怕人正病着,说不定这是一觉醒来人在犯迷糊,她仍然觉得大不是滋味。然而,她也知道孔大学士不但是家里的顶梁柱,还是整个孔氏一族的支柱,只得陪着笑脸解释道:“老爷,我没出过门,您这是在咱们家里。”
“家里?”如果说孔大学士刚刚仅仅是惊吓,那么他此时此刻就完全是惊怒了,“胡说八道,我昨夜入睡的时候还在皇庄,怎么就回到了京城家里?”
然而,话一出口,他就猛地想起自己这一觉睡得相当香甜……换言之就是睡得相当死!仿佛合上眼睛时还在皇庄,而眼下睁开眼睛时却如同顾氏号称的一般已经在自己家里!他不由得掐了一把大腿,借着那刺痛感确定了自己眼下并不是在做梦,这才死死盯着顾氏。
“我什么时候被送回来的?现在是什么日子,什么时辰?”
哪怕顾氏再迟钝,此时也知道孔大学士恐怕并不是知情状况下被送回来的,当下就慌忙开口解释:“如今是腊月初一,眼下快到午时了,老爷刚被送到家里不到一个时辰。是一队锐骑营兵马护送回来的。为首的人说,老爷这些天劳心劳力,累病了,还请在家里好好调养。”
见孔大学士那张脸比黑炭还要黑,顾氏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又添了两句:“而且,他们把您送到这里之后,宫中又派太医来过了,还给您把了脉,留下了药方。”
这下子,孔大学士顿时气怒攻心,差点没气晕过去。他之前在皇庄时,身边还有不少亲信随从,不论是请大夫,还是抓药,这些都能够由他们去完成,所谓病情如何也完全在掌握之中。可他哪里能想到,有人竟然能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声无息把他送回来。
还趁着他昏睡不醒的时候,把宫中的太医都请来把脉开了方子……这他还怎么装病?
几乎真气出病来的孔大学士强忍着喉头腥甜,气急败坏地问道:“那个太医说我是什么病,他都开了什么药?”
顾氏之前因为太医说孔大学士没什么大碍,于是就开了非常中正平和的养身方子,她还一度如释重负,可如今孔大学士突然这个样子,她就意识到事情不妙了。莫非丈夫是装病却被人识破,不但在不知情时被送了回来,而且还有太医和药方作为铁证?
她慌忙把太医的诊断以及药方上用的药大致说了说,下一刻,她就只见孔大学士一下子瘫软在了床上。她赶紧扑上去扶住了人,随即使劲在其背后塞了个大引枕,这才小心翼翼地安慰说:“如若皇上真的恼了你要降罪,那也不至于派兵护送你回来,再请太医过来。”
“你错了,皇上其实早就恼了我。”孔大学士苦笑一声,心想自从江阁老去位,自己却摆出了不偏不倚的态度,而且在很多皇帝坚持的事情上唱对台戏时,皇帝就已经恼了他,否则也不至于至今都不按照惯例定首辅。
然而,对他不满,并不是皇帝会轻易再动他这样一个阁臣的理由——连续对内阁下手,这是会引起朝廷乃至于士林反弹的,如今不是二十年前,不再是毛头小子的皇帝当然会谨慎行事。而且,就他之前的那些错处,也并不足以把他拿下去。
就算是这次大皇子之死也是一样,毕竟,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被除宗籍的大皇子已经是一个庶人,尊称皇子不过是大家的习惯。而且,那是一个在京城以及在地方煽动百姓,雇请亡命图谋不轨的罪人,他只不过是没看好人以至于人畏罪自尽,也就是个疏失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