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言下有让姜泫离去的意思,姜泫听了出来,心中惶恐,疑虑是否是因为最近心思不属,使郑玄怪罪,急忙直起身子又跪拜道:“泫惶恐,思而不学,有违先师教导,先生勿怪。” 姜泫口中的先师,指的就是孔子。这也是郑玄及其门人所倾向的古文派与盛行的今文派之间的其中一点不同。 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区别。大致而言,今文经学家认为六经都是孔子所制作的,视孔子为受命的“素王”,他们重视经籍中的所谓“微言大义”,主张“通经致用”,与现实政治关系密切,除了儒家典籍外,很多还擅长诸子百家、律法刑名等等。到了后汉,今文经学家则更明显地利用今文经学来议论时政,以求“托古改制”。 古文经学家则认为六经是古代史籍,周公是“先圣”,而孔子是“述而不作”的“先师”、历史学家,是古代文化的保存者。古文经学家注重经籍的整理、考订、训释,与现实政治关系相对要疏远一点。由于两派之间的分歧严重,从前汉末期起两派展开了多次激烈的争论,至今已经演化成了政治斗争。 郑玄只专心于学术,以古文经学为主,兼采今文经说。一方面不将孔子抬到过高的位置,另一方面教授弟子对古今典籍不要尽信,要存疑而求学,求学而存疑,更要积极入世,不能只想着皓首穷经。 见姜泫惶恐致歉,郑玄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说道:“学无止境,非必困宥于我门下。我闻雒阳太学石经立成,必是一时盛况,你可前往观学。” 太学石经立成,虽是儒家盛世,但其所依据的,却是今文学派。早在熹平四年(175年),陈留人蔡邕(字伯喈)有感于经籍距圣人著述的时间久远,文字错误多,被俗儒牵强附会,贻误学子。于是与五官中郎将堂溪典、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张驯、韩说、太史令单飏等任,奏请正定《六经》的文字。灵帝予以批准,蔡邕开始组织纂刻石经,历时八年,终于完成。蔡邕虽然不局限于今古之争,但今文学派是朝廷所定下的官方思想,太学石经必然是以今文学派为准。此石经一立,对古文学派必然是个不小的冲击。 想到此,三名大弟子中学问最好的郗虑便问道:“先生,太学石经立成,但其必以今文为基,其多谬误,何必令伯霈观学?” 郑玄笑了笑,道:“伯霈,你且说说,我为何让你去观学那太学石经?” “今古之争,弊大于利。我辈求道,当不宥于今古之别。” 一旁的孙乾笑道:“伯霈真知先生心意也!”孙乾年龄比姜泫稍大,又与其相交莫逆,为人也是不拘小节,常开玩笑,而且善察人心意,有专对之才,故以己度人,有此一说。实际上姜泫并非是顺着郑玄心意说的,而是却是心中所想,不过他也不去辩解,更不在意孙乾的玩笑。 郑玄看了一眼孙乾,有看了看姜泫,赞赏地点了点头,道:“然也。” 郗虑也认认真真地向姜泫拱手行礼,这也算是一句之师了。姜泫年幼少,却不敢受这一礼,赶忙侧身还礼。还礼之时,姜泫还暗中腹诽,这个师兄郗虑对自己照顾颇多,也有才学,对亲近之人推心置腹,可对外人,就如对他所不认同的今文经学一样,那真是锱铢必较、心胸狭隘。 郑玄看着姜泫,他已经决定让姜泫出门闯荡了,故而眼中隐隐流露出不舍,道:“伯霈,雒阳是京师重地,汇集天下英才,自不必说。颖汝之间,亦颇多名士,你可游学拜访。” “是。” “你自幼学剑,郡国几无人可当。此行你自去吧。朋儿且留在我处,一年之后,我自会着人看护,西去寻你。”姜朋毕竟才十岁,身子相较同龄人也算是瘦弱的。一来郑玄怕他经不起颠簸,便想再留一年;二来姜朋在经学上的潜力更甚于姜泫,郑玄也想继续培养培养。 姜泫俯首再拜,道:“谨遵先生安排。” 郑玄抬头看了看天,道:“今日尚早,你这便走吧。” 一年来,姜泫学业大有长进,郑玄待之如子,诸位师兄爱之如弟,姜泫心中不舍,但也知道,既然心思已经不再经学上了,留在此处也再难有进益,郑玄此举,正是为了自己着想。姜泫含泪向郑玄三拜,又向郑益、郗虑、孙乾等师兄一一拜别,诸人皆是不舍。 姜泫回到自己所住的草庐中,姜朋也跟了过来帮忙收拾了细软。收拾完行李,姜泫拉着姜朋的手,道:“四弟,你且留在此间,虚心受教,一年之后相见,若无进益,便是要讨为兄的打了!”虽然说是要打姜朋,但无论口气还是表情,都是宠溺和不舍。 姜朋却不同,可能是因为年少不知愁滋味,再者脱离了大哥的管束,离愁中难免有一丝兴奋,道:“大兄何必如此,我二人当初离家结伴来山东,也不见大兄伤感。我知大兄素有大志,此行或可扬名天下、大展宏图,不必做此女儿姿态。” 姜泫失笑,摸了摸姜朋那才到自己胸口的头顶,道:“呵呵,不想却被你教训了。”想了想,又道:“你向来嗜睡,切记让诸位兄长多多提醒,误了先生开讲的时辰可不好;被褥中卷有十块金饼和一些散碎钱财,你且留着,侍奉先生与诸位兄长;寻常时节,也不要尽与乡中孩童厮闹,免得吃了亏、受了伤;我那被褥便留给你,夜间睡觉不要再踢……” 姜朋听得不乐意了,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噘着嘴说道:“好啦好啦,大兄怎如此唠叨,似若妇人。我已经十岁了,会照顾自己。” 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