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靛青色长袍的霍青,以及一身褐色僧衣的慧定,此时正面对月光站在驿站外的一颗槐树底下。四下里空空旷旷,刚钻出地面的禾苗在月光下泛着盈盈润泽。 两人年岁上相差悬殊,弱冠年纪的霍青站在那,却比慧定这个中年僧人更显得沉静,那清冷的眼睛似经沉淀,包罗万象。 慧定看着这样的霍青,想了一路的话不知怎么的便是一转,唐突的问道:“霍施主……可是我佛门中人?” 霍青负手眺望远峰,他不是个喜欢周旋的,听慧定这么问,有点失礼的没有接话,反而直言说:“禅师要问的应该不是这个。” 慧定面色微微泛白,念了句佛语,踌躇了几息,还是问了出来:“敢问霍施主庚数几何?” “二十有一!”霍青答道,声音平静。 慧定似有困惑,竟又问了句:“此话当真?” 霍青在月色中侧过脸来,淡淡的道:“当真!” 慧定的眉心深深皱起,在霍青的脸上打量又打量。出家人心思其实没有多少弯弯绕绕,仅凭一双眼睛就能看透心情,慧定此时的疑惑就明晃晃的表露在了脸上。 霍青被他盯了半晌,见他也没问出别的问题来,转回头,静静的问道:“禅师见过盛太子吗?” 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令慧定再次乱了方寸,竟然踉跄的向后退了数步。天可怜见,慧定从入得佛门起,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一连数次的不淡定。“难道……难道你真是太子殿下的……不……不对,太子殿下若是有子嗣……” 他们所说的盛太子,便是先帝和元皇后孟氏所生长子,慕容盛。 先帝驾崩前昏迷数年,盛太子监国,因盛太子年过而立不曾有子嗣,使得朝臣对其储君之位颇多质疑,当时郑贵妃所生的三皇子不过十四便生得一位公主,朝臣倒戈三皇子之数甚多。 直到先帝驾崩。盛太子的舅舅,统领京畿六卫的孟赞孟都督,带兵直逼皇宫,想助盛太子即位。不曾想却被乾宁公主的公公,永诚侯余伯骞背叛,盛太子被永诚侯当庭射杀。乾宁公主还是盛太子嫡亲的妹子。 自此孟氏一族倾覆,三皇子登基,郑贵妃成了如今的郑太后。 忆起往事,慧定不由想起自己最后一次陪师父进宫面见先帝的情形,那时候盛太子就随侍在先帝身侧,风姿隽爽,湛然若裨,笑的时候暖意融融,让人觉得这样的人做了皇上,国家也会是欣欣向荣。 思及此,慧定又朝霍青的脸上看去,这个人的长相竟与盛太子有六七分相似。若是他穿上华服,站于殿堂,掩去周身的冰冷和杀伐之气,那么相像之处便可再加两分。 这样的人,若说和盛太子没有关系,慧定必然是不信的。可盛太子若是有子嗣,当年的储君之位也不会那般岌岌可危。 霍青没有卖关子,沉吟了一声,说:“他是我的舅舅。” “舅舅?”慧定一时没有转寰过来。 等想明白其中关系,他不由瞠起双目,愕然的望向霍青。清冷的月光下,比月光还要清冷的男人,嘴边噙起一抹苦涩:“我母亲是乾宁公主。” 是了,能称盛太子为舅舅的人,只有和盛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乾宁公主,但是乾宁公主字孟皇后死后便嫁给了永诚侯府二公子,后来她的公公余伯骞还亲手射杀了盛太子。 慧定极力克制想去扶树干的冲动,他再次打量眼前之人,二十一岁,有着将人才有的冷厉英武……是了,当年永诚侯府二公子不就是绝世罕见的少年将军吗? 很久很久,慧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不知公主殿下现在……” 当年那件事后,郑太后下旨令乾宁公主在京郊福慈庵带发出家,作为对乾宁的牵制,她刚满一岁的儿子则留在永诚侯府里。而当今圣上与乾宁公主情谊颇深,皇上登基后不久就下旨赦免乾宁,只不过传旨太监赶去福慈庵的时候,发现乾宁公主已经不知所踪。 乾宁的失踪令郑太后震怒,她一度想将乾宁公主的儿子捆绑游街,逼迫乾宁现身。可当时太后和皇上的关系未曾缓和,后来乾宁公主的丈夫也得到了消息从边关返回,至此乾宁公主一事才不了了之。 现在想来,慧定初遇霍青时之所以没有联想到乾宁公主的后嗣,便是因为从那以后永诚侯府再也没有传出关于这个孩子的消息。 而且霍青为何会姓“霍”而不是姓“余”呢?难道那之后还发生了不为世人所知之事? 心中百转千回,霍青不等慧定问询,已淡淡开口:“母亲十几年前在黎州归芸庵落发出家了,后来我被宁王殿下接去了黎州与母亲团聚,母亲每日诵经礼佛,早已忘却前尘往事,五年前在黎州超脱而去。” 先帝元后孟氏诞有两子一女,除了盛太子和乾宁公主外,最小的儿子便是宁王,元后也是因为高龄诞子后伤了身子,而一病不起直至离世的。但听霍青话里的意思,乾宁公主和霍青都是被宁王接去黎州的。 当年盛太子倒台,郑太后原本想要斩草除根,连宁王也一并除去。无奈当时景国风雨飘摇,内有乱臣外有强患,新皇急需一个仁义的形象来安抚百姓和朝臣。所以郑太后才将宁王远远发配去了燕北就藩。 当年的宁王不过十一岁,竟有能力在那样的境地里,抽手去营救公主母子?慧定的眉毛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许是料到了慧定在想什么,霍青开口道:“霍青幼时的确是殿下所救,那时候殿下已经在黎州站稳脚跟,分派人手将我从京都接回燕北并非难事。”说着,霍青叹了口气,隔了一会才又道:“但在母亲落难时,殿下却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