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对答引得南宫旭惊奇不已,悄悄从树梢间探过头去,一瞧之下更是吃惊不小,已逐渐清晰的晨光下,树枝在微风中摆动,他两位竟然是各盘腿坐在一棵树颠上,随着身下的树梢轻轻摇曳,犹如端坐在逍遥椅上一般。
接下来,见玄色衣者微微一笑,止住对方的话道:“‘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在下如今反倒是以为足下当年所作所为也确有可取之处呢?”
任理生发出的回应显得颇有些惊呀:“哦?如今你是这样的认为……”
“时光如流水般退逝而去,千姿百态的世事人物必会从日月之流水下显露出真面目来。”
“是啊!”任理生显然有些动情地道:“今日咱们可否皆以本来的面目和名姓相见?”
“你我之间,何为本来面目?这二十余年间权当你我二人在天地间的戏台上唱了一折戏。还是让咱们各自的心目中留存一丝儿当年娃娃兵时的面目吧。”玄色装者平静地道,“‘知荣知辱牢缄口,谁是谁非暗点头’还是一位前贤的话。”
“你读的书真多。”任理生叹道。
“人生识字糊涂始,百无一用是书生,书读得多未必就有用?只怕真成了书橱书袋子,自寻些烦恼,平添些无尽的苦闷。”
“你还只能算作一介书生?别说这话啦,恐怕灭于你剑下的死鬼比灭于咱剑下的家伙多了去。倘若天下的书生只要有一两成像你这般的胆识,别说是那成堆的贪官污吏们闻风丧胆,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老太婆都会变得规矩多了。”
“兄台!千万别这么说——我还最担心往日的出手有无太过之处呢。”
“你真是变了——”任理生轻叹一声。
“还是那句话,书呆子就是书呆子,你也别将我这书呆子太当回事了,君不知当年的秦皇和本朝先皇们的手段么?……”玄色装者的嗓音突然变得格外低沉,让悄悄立在树下的南宫旭感觉到似有一丝寒气泛至林间……
双方静默片刻,任理生缓缓摇头:“……那时候的咱们有多幼稚多天真,以为是参与干了多大的事业,真可笑?”
玄色装者正色道:“正因幼稚,正因天真,童心清纯,被时势所驱,只能叹息,并不可笑。可笑之人未必是你我?就连咱们的师父们,不也是……有这样的说法,曰:‘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何为英雄?造出了甚么样的时势?造出的这时势真是让天下百姓过上了好日子么?在下也常被困扰,闲来又复读了数遍《三国志》……倒越发疑惑,恐怕终其一生也得不到破解了。”
“看在下能否多少理解点儿兄台的心思,兄台是恨不能如当年的群雄一般逐鹿中原治国平天下……”
“差也!少时曾作如此想,现看来人们在世间都极易如戏台下的看客们一般,抽着旱烟捧一碗香茶或呷上一口美酒,瞧着别人在台上厮杀得何等地闹热,还时不时地喝彩叫好……你我二人皆是经历过无数次血淋淋的厮杀,结果如何?想来后人若为当年的太平天国著书,听者读者又何尝不是如此?大不了读到痛快处便拍掌喝彩,遇郁闷处或摇头叹息悲愤处或许洒下两滴清泪来,这还算是极好的,也不枉了师父师兄姐妹和我等玩命地折腾了一场。反之……”
“……兄台所言极是,如今在咱们这些经历过的人想来,能说个甚么?”
玄色装者道:“我总在寻思,所谓‘群雄逐鹿’不过是争权夺利,虎豹驰骋豺狼纵横,那一场场血淋淋的争斗,谁个真正顾及到了刀枪之下铁蹄所至,那被践踏蹂躏而亡的无数幼兔小狗树苗草根?……
南宫旭仍是隐于树下,继续听他二人的对话,虽似懂非懂的还有些弄不太明白,也不知为啥,却觉得句句话皆透入他心田,让他越发感到这世间的事情真是太……太那个了。
看样子玄色装者像是有一股子闷气还未消解:“手中掌管着别人生杀大权的官们喝叫一声,刀斧手给我拖下去砍了!听去有多轻松?将其所谓有罪的属下推去斩首,还将其脑袋挑挂至旗杆上示众。”
任理生点头:“临阵对手的脑袋也时常高挂于城头。”
“更有那曹阿瞒为稳定军心,为替自己的失误开脱就灭人性命,还假惺惺地说是什么要暂借一借那掌管粮草的下属人头,那位下属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投到了他的军中。那颗人头他曹阿瞒何时归还回到那冤鬼的脖子上了?每看到此处,这个‘借’字真令咱从心底至脊背处有阵阵寒气生出。天下何人不是娘生父母养?是他亲娘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一口奶一口汤一把屎一泡尿,方能养大成了人……”
“日常里即便是跌了个青疙瘩擦破点肉皮,谁家的爹娘不心疼?”任理生点头插话道。
听到此处,南宫旭的一腔热血就涌了上来,咱的爹娘和两个姐姐!……
“纵然台下的看官听众们不少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草民,一个个听到群雄们攻城掠池杀人如麻称王称霸处,往往是一片喝彩叫好,看到入迷处,真犹如自身也穿上了龙袍坐上了龙椅或被拜将封侯了一般……”玄色装者长吁一口气,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