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你这脏兮兮臭哄哄的小叫化!”那个胖乎乎的男娃穿了一套绸缎面子羔羊皮毛里子的新衣,头戴瓜皮帽,满嘴油腻,一手还拿着一块油炸鸡腿。
南宫旭没动,他几乎没听见小胖子的喝斥声,他只看见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妇人,手里拿了一块象是白面蒸馍样的东西在朝他走来,他似乎都闻到了馍的麦香味。
“不要给他!臭叫化儿!”
刚刚朝着南宫旭走来两步的老妇人顿时就停住,迟疑地看看南宫旭又把头转过去看看小胖子,象是还在征询他的意思。
“就是不给他!”
“贵儿,你在嚷啥?”一个衣饰漂亮的女人出现在小胖子的身后,“啊!吴妈,今天是啥日子你?——这个小叫化儿太讨厌!大年初一的……”
大门关上了。
门外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立在墙角的身影。
许久,小身影才慢慢地移开去。走过一家门前,他根本就还没开口,也没打算再向人开口,他在这个行当里根本就是个一点儿都没入门,实在是个还没经一锤一炼的小不点儿。
他不过是望了一望这家人的小院内,听得一声狗叫,就走出一大人来:“呸!大年初一的,哪来的小叫化?快滚!”接着又奔出一个十几岁的男娃,上前就朝南宫旭一巴掌推去。
不料南宫旭虽是肚内空虚,但那点儿残留的内劲还是有些儿的,不觉中小小的身子一顶,那个高出他一个脑袋的男娃一个踉跄就跌坐于地。
这还得了!那个大人随手就抄起一根撵狗棍,扑地一声打到南宫旭的肩背上:“反了你了!还敢动手!”
就在那人手里的棍子又举起来时,南宫旭被一只小手拉着避开去:“快走,跟我快走!”
“老二,再取些烟花爆竹来,多放点!咋又钻出一个小叫化儿来?对了,挑大的放!冲冲晦气——”
两个娃儿没听见他在嚷些啥,只听得身后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这家人放的鞭炮好响哟!响得好安逸。”拉走南宫旭的小叫化说。
成都府靠近南门地段,那条围城河上有一道木桥,因是枯水季节,桥头下四周露出一大块旱地。桥头下的角落处,有两个小叫化。其实到此时,南宫旭还不能被称着叫化,他还没做成半笔叫化的‘活路’。
“吃慢点,本大人我还有呢。”这个看去还比他小些的男娃才是个真正的叫化儿,他说他叫萧狗娃,“我就晓得我姓萧,是吹萧的萧是我奶奶还没死的时候说的,那时候我还不会讨饭,供不活我奶奶,她发烧好几天死了——你就喊我小狗顺口。”
此时他从昏暗的角落捧出一只沿口残缺的土罐,他先递给南宫旭一块饭锅巴,南宫旭很快就吞下了肚,他根本就没闻到往常的那股焦糊味。
“哇,看你就是个还不会讨饭的新手,大年初一的谁会给你?今天如果是我,实在没吃的饿得不行,都不会去那些大富人家,他们最讲究哩!”
“比穷人还讲究?”
“那是当然,不然你咋个要挨打,他们说会霉了他们一年的财运。”
“?……”
萧狗娃让他又吃了两个不算大的土豆,就停止了对他的供应:“就是看你饿急了,才不能让你吃多了,不然是要撑死人的,去年来了一个,他也叫小狗,可惜就是胀死的。还有,喂,听到没有?这个瓦罐里的水才可以喝,是我每天后半夜起来去屙尿的时候到河边去打来的。”
“咋不在早上去打?好睡觉嘛。”
“你还不晓得哟?只有到后半夜河水才干净,你想,到了白天有人要倒好多脏东西下河,特别是在早晨天不亮和晚上天刚黑下来的时候。
“哪后半夜醒不来咋办?”
“不会,我每天后半夜都要起夜,晚上困觉前要喝些水。”
“啊!”
“你想嘛,要是没干净水喝咋办?”
萧狗娃告诉南宫旭,两个月前一个刚刚流浪来的娃娃,就是喝了太脏的水,拉肚子拉死的,“死的时候好骇人啊!就象是个骨头架架。”
睡在一层干麦草上,两个合搭了一只破麻袋。
“嘿,烂供起,把你脚板伸进草里才暖和呢!”萧狗娃又拉一拉麻袋,帮他盖好背心,“啥时候瞌睡,都要盖好背心才免得受凉,你的名字不好听,烂供起,同我一样,没了爹妈,哪个来把你供起?难得把你供起,哈!就是难供起。”
“我不是难供起——我叫南宫旭,东南西北的南,宫嘛是宫婆婆的宫,宫字宝盖头,下面两个口——”嘎然停住,又思念起——
“喂,烂供起,咋不说啦?”
“南宫旭的旭字是太阳刚刚出来……”
“太麻烦啦!还是叫富贵长生和猫娃小狗才好叫呢!”一字不识的萧狗娃说。
“才不麻烦呢,东西南北的南多好记。”
“东南西北的南,南跟烂不同么?哦,我晓得了,就是天蓝得很那个蓝,对么,蓝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