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朋饭店的一层大厅里，西首那张圆桌上的男女之群，忽然停止了哗笑，八个人举起筷子，去享用刚上桌的三只烤鸭和一大盘糖醋鱼。厅里顿时静了许多，只有东南墙角那一人多高的大落地钟，依旧不息地循回着它的行程。相邻桌上的一对男女顾客相对一笑，心想总算消停下来。
这边桌上杜适的话音，到后来成了喃喃的低语，最后又补上一句，“这就是所有想说给你们的。” 他拿过面前的啤酒杯，抿了一口放下，仰靠住椅背，再没有话，眼光在佟自立和他的妻子田青的脸上来回，并且对田青多看一眼，心想她是幸福的，有佟自立这样不移不弃的“忠贞丈夫” 相伴。
在佟自立方面，他在沉思，虽然他素常乐观，可杜适的对人生矛盾无以索解的倦容，也使他起了无名的惆怅。他将惨白的烟灰轻轻弹进灰缸里，看一眼身旁的田青，又将目光移向杜适，不做一声。
“当年没见过你抽这东西。”杜适淡淡一笑说。
“从所里调出来不久，就抽上了它，没瘾，说不抽就不抽。” 佟自立说完，瞥一眼田青，转脸对杜适一笑，“她对我这倒无所谓。”
“当然不抽还是好，像王杜适一样。”田青说着，脸上立显出一个酒窝来。
佟自立指间的烟头，缓缓袅出一缕青烟。那烟雾摇曳着，像在探拂杜适的心事。他忽然将烟头掐灭，目光凝在杜适的脸上，“我从所里调出这些年后，不想你和她之间走了这样的经历。杜适，你听我说，若不是你我当年的‘一帮一，一对红’，若不是咱俩的了解和友情，” 他侧脸看一下田青又回来，“我不会带着田青来这里邀你叙谈，虽然我跟田青眼见了她在雨中的那样子。” 他说完，低头略事沉吟，又抬头看着杜适，“我俩猜测她不是为和前夫离婚的往事，因为那已经有年月了。”
“嗯？”杜适头一偏，询问的眼光看着佟自立。
“那是在星期天的傍晚，我和田青在四楼她的仪器室里，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的雨情。下的是中雨，还有点风，楼边的一长排柳树在雨里垂头飘摇。因为是周日，楼下水泥道上没有人迹，一种说不明白的心情罩着我俩。忽然，见楼下走出来一个人，没有打伞，在雨里闲步一样慢慢地走。我俩细看，见那是尹雯。我明白她是从我们工作室下楼出去的。我正疑惑不解，劈空的一声雷电，雨更大了。不消半分钟，她就被包围在弥漫的雨雾里——”
佟自立的神情，像在讲一个故事。他顿了顿，接说下去，“平常日子里，尹雯跟田青处得不错，她每去借还仪器，得空会跟田青聊聊家常。她的家事，她在沈阳的姐姐，田青都听她说过。当时，我俩眼见她在雨中那样子，田青直对我说，‘尹雯怎么了？疯了么？’她大声往楼下喊‘尹雯！’尹雯抬头望望我俩，只招一下手，不顾雨淋，没事一样，径直去了图书馆方向。我们是在高处，远远见她伫立在图书馆大门外的石阶上。大门是关着的，她就在那里不走。我给田青说，‘你和她知己，打伞过去看看她’。”
田青这时接道，“我下楼去了她那里，把带去的雨衣给她披上，问她咋回事，她只淡淡给我一笑，不说话。我再催着问，她就是不说。好一阵过去，我见她老那样，硬是连劝带拉着回到大楼这里。我回楼里，她穿着我给的雨衣回家。”
佟自立说，“一个礼拜后的周五，下班后我特意邀她留下，办公室里就剩下我俩。我问起她头礼拜天的事，她跟平常一样给我只一笑，说是在‘回忆生活’。我问她是不是还在想文革里离婚的事，她摇头不说话。我想起了比那更早的日子，想起了你，问她是不是回忆跟你的那段日子，她没吱声，也没摇头。那一刻，十多年前的记忆，有力地穿进了我的脑里，我清楚记得当年你和她在图书馆的情形。我有了邀你一起叙叙的想法。现在，你和她都有了家，虽然她的已不完整。你大概不会想到，她会在雨淋里温习你们的过去，你说怪不？”
这当儿，大厅的玻璃转门动了，六男两女依次进来，说着话往里面走。杜适眼睛一亮，谭居正！正好对方也看到了他，几个大步过来和他握在一起。
“不想在这里遇上了，你们来有一会了吧？” 谭居正笑着说。
见对方热情，佟自立和田青也起身笑迎。
“自立，这位是我大学同班同学谭居正，在汇能集团工作。” 杜适说着，闪出半个身体，让出谭居正细瘦的身材，说完和谭居正互一颔首。
一听“同班同学”，佟自立一怔，又随即收容，微笑着说“幸会”。
“怎么？一来就八位，西头圆桌那边也六男两女，你们两桌是对上号了。”杜适玩笑地说。谭居正笑了笑回应，“不跟他们对号，我们是在楼上，预订了的。今天和外地几位同行过来叙叙。看见没？头里的高个儿就是我们主任。”
“哦！你就上去吧，别让人等着。”
“那我就去了。” 谭居正点头笑笑，对三人说声“失陪了！” 便跟去了楼上。
中断了的话，一时续不上头，佟自立理了理思路，对杜适说，“小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