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一转脸,见一旁潘迪的眼眶红了,便不再往下说。她又话头一转给潘迪说,“你给你爸写信顶用,我还能在你们这里多住。”
“那行,我给写,妈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
之后的日子里,这间小屋里的一家三代,过着温馨的生活。岳母心直朴实,习性勤劳,每天清晨五点起床去水房收拾做早饭,晚饭后杜适去办公室,每到很晚才回来。他每次回来,见潘迪抱着宝宝已经睡了,茶红色的纱灯罩,在一圈微晕的灯影下,岳母坐在小床上等他。从来是,他不回来岳母不睡,他每次回来,见岳母嘴唇微微动着,说什么听不清,后来才明白那是念佛。他心惜岳母的勤苦虔诚,吃饭时常往她碗里多挑肉菜,有时还冲杯红糖开水,端给她让补养身体,可她没一次是乐然接过的,总是杜适把肉菜硬压在她碗里,把糖水硬送在她手里,她推不过,自己也乐了,惹得杜适和潘迪也乐。有时候,杜适还寻着跟岳母开个玩笑,让她高兴。一次,他晚上回来,心想岳母一定在屋里念佛,他推开门,压低声说,“快准备!”
“怎么?”岳母张大眼睛,以为出什么事。
“派出所来人了,要抓搞迷信的人。”说着做出惊惧的眼神。
岳母先一愣,但又从杜适嘴角看出了破绽,于是说,“你别吓我,我不怕。这在常州,人多着去了,在常州没事,北京还抓人?”她口气一转,“我让抓走了,谁来照管雅茹。”
杜适笑说,“妈你放心,你是工人阶级,不会抓的。”
岳母说,“明早起来,你把贴身衣服换下。”
“又换?到周末换吧。”
“让你换就换,”潘迪忽然插了进来,杜适一看,原来她这次没睡着,“又没叫你洗,连换还让人催。”
“你油性大,衣服要勤换洗点。”岳母说。
“谁油性大?”杜适头一歪,笑着问岳母。
“一盆衣服里,就你的不好洗,油大。”
“是她不是我,”杜适给岳母指一下床上的潘迪,“妈你没看对,是她油性大。”
岳母听了默然一笑,潘迪接过去说,“妈你别理他,人困着呢,睡了睡了。”
屋子里盈着温馨的亲情。
时值年底,冬的严厉表情到处都是,冻土下能够长出的菜蔬就只一种——大白菜,千家万户每天吃菜也只这一种。每年这时节,各家得有人早早起床,去近旁的破礼堂后面排队,争购一大堆白菜回来,储存在墙根,盖上布单吃用一冬。今天一早,岳母五点不到便起床,要去排队站第一名,让杜适赶六点钟去接应她,换她回来做早饭。
“妈你别去那么早,让杜适去行了。”潘迪在床上,抱着女儿边吃奶边说。
“对,排队的事归我,妈你到时候来帮搬运回来就行了。”杜适也说。
“不要呃,你睡你们的,我睡不着。”岳母总这样,苦累的活她总抢,平时早起晚睡,手上难得闲着。她干活,总静悄悄地没有声息,杜适和潘迪劝她歇着,她没一次听过。人见她唯一闲散的表现,便是抱着小雅茹,摇着上身低声吟着江南小曲。邻居中见她整天劳作不息,常流露出赞佩的表情,也有人在和杜适交谈中,于赞佩中露着伤感,因着从杜适的岳母而想起了自己已经过世的母亲。
一年半过去了。两天前,常州岳父方面来了信,意思是让回去。潘迪念完信,杜适见岳母低了头,一声不响地,用她的面颊,抵住怀里雅茹的前额,轻轻地摇动上身,那脸上堆着的,是天性里发出来的祖孙感情。杜适想留住岳母,同时又难违岳父。当初给常州发去了虚情电报,如今让他难提挽留岳母,他只盼浓浓的祖孙情能让岳母自己说留下。
“妈你说呢?”潘迪为难地看着妈妈。
“留在我们这里好么?”杜适趁着轻声探问,“妈要同意,就让潘迪写信,你不是说潘迪给我爸写信顶用么。”
岳母一声不出。
“行不?”杜适再次试探,见岳母还不应,他于是笑道,“你能舍得小雅茹,舍得潘迪和我么?”
岳母微笑,但又收容,一面说着,一面轮流看着杜适和潘迪问,“我想把雅茹带去常州,你们舍得么?”
潘迪没正面回答,只说,“妈实在得回去的话,我们只好送雅茹去幼儿园了。”
岳母便不再说什么。
晚饭后,岳母在水房烧了点温水,倒在大铝盆里,洗全家的衣服。杜适和潘迪在屋里说话,讲到常州来信时,杜适说,“你今天那话,妈妈听了好像不遂心思,你就没看出妈心里的矛盾,她是舍不得雅茹。”
“我本来希望妈妈留在这里,只要妈有句话,我就顺她的意思给我爸去信劝说,可妈没有。”
“她不愿跟爸拧,又舍不下雅茹,从小带孩子这么大,她舍得么?不少老年人,爱孙子辈胜过儿女,你没理会妈的这感情,说送雅茹去幼儿园,她怎么好受。”
“那你说呢?”
“随妈的心思,让把雅茹带去常州,你跟我虽然看不到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