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台上,等候接亲友的人群,哩哩啦啦一长溜,或三俩一起说话,或翘首向东张望。
沿着候车线,杜适一个人来回踱着步。他惴惴不定,心想见到岳母时该怎么回话,又摹想岳母和自己推门进屋时,床上的潘迪会不会如自己所说,认真地做出样子。
他回味着发给常州的那份电报:“潘迪病重难进食”。发报前他是想过了,岳父公职在身,只有退休在家的岳母能来看望女儿。此前他的信里,已经告诉了是个女孩,也告诉了潘迪身体很不好,婉转地希望引来岳母。可一天天过去,始终不见回音,他无奈到了近于无望,才想到这上面:发电报撒个谎。
东面远处,蜿蜒过来一列火车,“就是!就是!”人群里这样说着。杜适急步去到月台尽首,见驶来的列车正是在身边的这条车道上,车头一声吼叫后,慢慢驶了过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是说“真累!真累!”
杜适眼疾,隔着距离看见岳母探出半个头,向月台这边张望,他赶了过去,喊了声“妈!” ,岳母给他点头,他跟着车窗一直跑到列车停稳,从窗口接过岳母的小提包。
岳母一边跟着别人下车,眼光在杜适脸上直扫,见岳母这样,杜适心里突突地跳,知道岳母是想从自己的表情看出女儿的病情。
跟着杜适才迈出两步,岳母就问“潘迪怎样了?”
“好了点。”杜适边说做着掩饰。
还没出站,岳母说要找卫生间,杜适边领着她去边问,“火车上你没去?”
“不知道车上有,一路没敢离座位。”
杜适想起这是岳母第一次坐火车。记得潘迪说过,岳母自幼随父母逃荒到江苏常州,父母想拿她换钱给人做媳妇,正好给了当时还是穷农民的岳父。后来岳母让一家纺织厂要了去,在一次操作中,差点头发带人被卷进机器,岳母的左耳朵只留下一半,就是让机器削掉的。夫妻俩勤苦劳动,许多年下来,有了现在的家。杜适想过,潘迪的勤苦习惯跟岳父母的影响有关系。
和岳母一起来到家门口,杜适推开门让岳母先进,同时见潘迪侧躺在床上,女儿雅茹正吊在奶头上吃奶。潘迪叫声“妈!”,抱着宝宝支起身子,岳母走过去,细细端详了女儿怀里的婴儿,问潘迪,“你怎么样了?”
“好着呐。”潘迪瞥了杜适一眼,眼看着妈妈微笑,脸上红了红,那是女儿在妈面前不掩不饰,直通心灵的微笑,她没理会一旁杜适的不自在,说完便挪身下床,把怀里宝宝交给杜适,给妈妈说,“妈我出去一趟回来。”说着去了水房。岳母从杜适手上要过宝宝说,“我来抱抱,哟,眼眶好大呢。”边说去坐在为她准备好的单人床边,仔细端详着宝宝。
杜适也跟去了水房,见潘迪在炉子上往碗里盛莲子小米粥,盛好后递给杜适说,“你给妈端去。”
杜适接过碗,往碗里添了勺白糖,轻轻搅着说,“刚才妈问你,你怎么那样说。”
“怎么,不合适?”
“你说‘好着呐’,那跟‘好了点’是两个意思。走前给你说过要有样子,一见到妈你全忘了。”
“哪来你那么多事,我妈又不是别人,不会怪的。”
“嘴上不怪,心里说不准怎么想。电报那几个字是我拟的,我发的。这下好,你没配合,全把我亮出去了。”杜适放低了声说,嗔了她一眼。
“得了得了,我演不了戏,就会来真的。你怕什么,在常州我妈不是夸过你好么。你给端去吧,我封了炉子就来。”
筒子楼里的一间屋子,两张床一双一单,一张桌子,余下的空地,让三个人打个转身都紧巴,可岳母来了,这屋里满了温馨。杜适把莲子粥端给岳母,她推着不要,杜适说,“你火车上十几个小时,厕所也不敢上,座位也不敢离,肯定没去餐车厢吃饭,知道你该饿了,这是潘迪早准备好了的。”
“饿不了的。”岳母拿过带来的小布包,从里取出自家做的几个芝麻圆饼,“来前你爸做的,你们尝尝。”说着递给杜适和潘迪一个。
杜适接过饼子咬一口说,“嗯,酥酥的,真好。妈你也喝莲子粥,咱们一起吃。”
三个人吃着说着,话题到了女儿雅茹,潘迪说,“生下她,出院不一礼拜,杜适就给你们去了信——”在这里,她见杜适看了自己一眼,便没说下去。
“嗯,知道了。”岳母点点头,端起碗喝粥。
“谁给爸妈念信的,是惠银弟弟吧。”杜适问。
“嗯,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惠银给念。”
“妈说说看,念了信,爸妈和弟妹们怎么说的。”杜适乐呵着看岳母,他想听听当时桌上的反应。
“几个人听惠银给念,一听是个女孩,我手里的筷子先就掉到桌上了,别人都坐着不动。还是你爸说了话,‘孙子辈里有了男孩,现在又添个女孩,好事!’桌上才活泛过来。”
杜适和潘迪听了,都放声笑出来。杜适去从床上抱起宝宝,两手托着往半空一颠一颠,口里吟咏着,“噢,噢,我们雅茹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