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在发僵,杜适有点后悔自己的软性对抗,担心起自己的后果,但一想到那粗俗语言,他镇定了自己,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
“王杜适同志,你说说好么?”工宣队孙队长边说着从那边过来。他身材中等,略显瘦弱,从语言和举止看,似乎有着知识分子的气息,从工宣队进所的第一天起,杜适对他就有这个印象。
“我有时候一早上班,就直接去了院图书馆,有的时候,下午下班前也不一定回所。所以,室里的早请示晚汇报活动见不着我。” 杜适对孙队长说。
“哦,是这样,这你说一说就行了么,”他一个转脸对胡师傅,“老胡你去二室布置一下下午全室会议的事,这里我来。”
支走了胡师傅,孙队长继续说,“你的心扑在工作上,这样好。可在抓革命上,在讲政治上,咱们也要上心。工作上你没说的,不过,咱们的口号是‘抓革命,促科研,促生产’” 队长话音不大,像是在谈心,“纲举才能目张,政治挂好帅,科研和生产才能上去,你说呢?”
对于政治挂帅,纲举目张,杜适有自己的想法,但每逢领导在大会上这样讲,或同事在小组会上这样讲,他除不作声外,一般是微微点头,他不愿也不敢说自己的想法。今天工宣队长面对面给自己这样讲,他同样微微点头,这点头里面,除了“只能这样”外,也含有对队长个人的好感,他觉得队长是位比较能倾听,使人少有逼迫感的人。队长继续说,“胡师傅说话直梗,你别往心里去,好不?”杜适依然微微点头,又听队长说,“工作上肯使心力的人,思想上往往也是,我想你就是这种。我听说你写过些大字报,也看过你大字报的抄件,我对你的印象,就是从这些抄件上得的,觉得你比较有思想。好了,不说这些,你跟我现在能不能交流一下思想,对或错都不计较?”
杜适听后瞿然,到今天才知自己当初的大字报曾被抄录了下来。他不敢深问,只怔怔地看着对方,同时从对方的讲话,感觉队长不是工人,是有着文化底蕴的人。这时又听队长补道,“我想问问——” 队长侧着头,眼里带着令人摸不准的意味,但肯定不是责问的那种,“对‘早请示,晚汇报’的做法,你心里有没有过——” 他在这里顿了一下,“有没有过躲的意思,即使不是刻意的,或者是下意识的。”
下意识?这个心理学里的名词,出现在工宣队长的口里,而且,提给自己的问题又是这样直入心灵,杜适更加确认这些日子里对他的那种感觉了,他不一般,今天在思想上和心理上遇到了对手。
“我没想过‘躲’,连下意识也没有。” 杜适的心深处,并不如他所说,但他的自我保护意识让他这样说。他继续道,“因为不论‘早请示’还是‘晚汇报’,大家都不过是立正站齐,手捧小红宝书,念念语录,不两分钟就结束。”在杜适观察到队长脸上的平静表情后,补道,“不过,有一点看法。”
“嗯?可不可说一说,不要多想别的什么。”
“我先想说,前些日子里盛行的‘忠字舞’活动,后来已经叫停了,甚至可以说禁止了。一群一群的社区老年妇女,嘴唇和脸上抹着红,敲锣打鼓在街区跳,口里边唱‘敬爱的……’不论心有多忠,在有点思想的人的眼里,那传达出的是种说不来的味道,甚至——” 在这里,他煞住了嘴,把“是一种搞笑”这几个字咽了回去。
看到队长在微微点头,杜适继续说,“再说回到‘早请示,晚汇报’活动,是不是形式化多了些。”
队长没有言语,但看得出是在思索, 两人一时默然。
在杜适方面,进一步觉得面前的人不是粗放型那种,他能有心去翻读自己的大字报抄件,能说出自己“比较有思想”,现在还在微微点头,或许,自己的话在他那里多少有些认同。带着这样的感觉,杜适平时已有的思想到了齿边,心里想着用委婉的语言向对方表达。
“我们需要注重形式和内容的统一,有时候,形式高过内容还可以理解,但不宜太过,不宜作为一种例规或定势。不能像电影艺术的‘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理论定势,去解释自己的作为,我们不该让人变成演员。不论怎么说,怎么为这种活动解释,它都像神庙里信众们的膜拜,而这,是笃信历史唯物主义的人不取的。”
他忽然觉得,说出的这番语言并不委婉,特别是后面,多了辩驳意味,又见队长的不动声色的面孔,他感到了莫测和压力。蓦地,大学同学谭居正的往事袭上心来,他不由心中一栗,赶紧把到齿的话咽了回去。
“你的感觉,有一定的道理。所以,这样的活动将不会再持久下去,听说上面领导也有这个意思。不过,要一步步来,把群众慢慢引导回来。”
杜适脑里电光般闪了一下,“收放自如,群众总是被引导的。” 这时,听队长转了口气,“那么,你还有要表达的思想么?”
杜适摇摇头,不语。
“对炮轰聂总行动的看法呢?” 队长像是有准备地问,目光轻瞄着杜适。
前段日子里,杜适有种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