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岁月,杜适度过了人生的重要一站——成家。
那以前,他给汉中的父母去了信,让老人知道在他们的四个儿女中,小儿总算要成家了,虽然比其他三个成家时的年纪大不少。
他给父亲的信里,除了报告这个消息外,还再次恳望父亲理解和原谅自己的当初。父亲这次回了信,对杜适要成家的消息表示了欣慰,还对杜适当初写那封信时的处境和心情表示了理解:
“......细想起来,若非我当年的唐突,何能为我儿留下被动处境,往事
已矣,汝前信我能明白,望勿再为此伤神。过往的名人里,也曾有过此类做法,如蒋介石在追随孙中山期间,就这么做过......”
杜适不知道当年蒋介石是否有过这事,也许果有其事,也许只是讹传,是父亲为宽慰自己才这么讲。但自那后,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当初。
父母显然是把杜适将婚的消息,去信说给了西安和西宁的素梅和录适,素梅姐还给杜适来了信,对弟弟将要成家的消息表示高兴,还有趣地说,“当年爹妈和我,前脚接后脚地给你找女娃,一个一个都没弄成,看来还得你自己来。”素梅的信里,好像已经淡忘了当初对杜适的不悦,但杜适每想起自己那信,心里总不免愧疚。
不多天后,又接到西宁录适哥的来信和寄来的三百元钱,信里说,这三百元是他代表全家,对弟弟将婚的心意。杜适明白,当前父母的生活来源,除自己的一份外,主要是录适,一则录适儿女由父母照看,再则高寒地区工资比京区高。杜适觉得,以当时的社会经济和家庭境况,三百元钱虽称不上阔绰,也该是不菲的了。
杜适在和潘迪走进婚姻前,曾给她讲过自己父亲的情况。在听到她说“我看重的是你本人,不在意你说的家事”这句话后,心才最后落定。他当时想,潘迪说看重的是本人,不在意家事。不同的是,周颖在意,尹雯的父亲也在意。或许潘迪学识浅,出身贫农,根子硬才这样。”
两人简单一番准备后,春节前几天,去了潘迪的家乡江苏常州完婚。婚礼也简单,两人商量后,让杜适交给岳父二百元钱,算是一场婚礼的花销。岳父早年是农民,后来做了常州供电局的水泥工。他的烹饪技术很好,家里做饭烧菜全靠他,附近邻居中的婚丧嫁娶活动,常请他去主厨。潘迪上有哥嫂,和他们一个不到三岁的男孩,下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妈妈是常州纺织厂的退休工人。岳父张罗了一桌酒席,全家十口人关了门,大家团团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说,在温馨中算办了婚事。
春节过去半月,这天该离家回北京了。早晨起床后,杜适和潘迪还在屋里,岳父手里拿着个铝饭锅上楼进来,准备在临窗的缸里打米做饭。他拿着铝锅来坐在条凳上说,“潘迪啊,午饭后你就要跟杜适走了。你过来坐在床边,走前听爹给你说说话。”
潘迪一声不响去床边坐下,爹爹刚说“你这次回去——”,她一个拧身,趴在床上不抬头。爹爹见了,一声不响站起来,去深米缸那里弯下腰去打米,好几秒里却不起身,在那里一动不动。杜适在一旁看的明白,岳父是将眼泪滴在米缸里。
此后又是一年,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
窗外的雪,漫天的棉絮一般,静静的飘落下来,匀整地覆住了目光所及的一切,把天地间扮成了一个银色的世界。
杜适坐在桌边,他有点倦。
昨晚顶着大风从医院回到家,一头倒在床上,思想就没有停过。这样在床上过了许久,眼皮发沉,慢慢地合上,这时,似乎像电影慢镜头回放一样,看见自己回身拉门时,床上的潘迪脸侧着目送自己,她那希望和忐忑的目光,在他沉然的睡意中定格不去,眼里又隐约看见白衣白帽,悄然进出的护士的身影。
床上的他虽然朦胧,脑里好像还有意识。他从来不信天命,从来相信自己成就自己,可现在,他在向自己所摹想的巨灵祈告,祈求潘迪平安度过这一关,他又想到,这世界很快就要接纳一个小生命了。
冥蒙中,忽然房门轻轻一动,慢慢地漾开,走进一个人,好像裹在一团轻云里,无声息地移至当屋。杜适见他帽沿低压,眉目看不清楚。在这风紧夜深时候,这么一个人进到自己屋里,他不禁骇怪,心也不由地颤动起来。但他明白这是自己的居所,主人意识支撑着他,他嗫嚅地问,“你是谁?”
“你怎么这样问我!”来人这样回答。
一听声音,他马上明白过来,是工宣队员胡师傅,“噢,是你,没看清楚。”这一刻,几个月前的不快对话,蓦地撞入了记忆。那次,他被叫到工宣队办公室。
“你就是王杜适?”胡师傅问这话时,坐在远端窗口的工宣队孙队长和另位工宣队员朝这边瞅了一眼。
“对。”杜适一边回应,心里有些扑扑。他知道,胡师傅是京城某厂的一名工人,因为是在工宣队,身份便很别于本所模样车间的工人,在人心目中的分量,也远大于本所工人。胡师傅的性格耿直火辣,说话嗓音粗重有力,带着地道的北京味,杜适每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