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境中得到关怀,心里生出的亲和,比在顺境中同样的关怀会大很多,这情况若在青年男女间,还容易引出情爱。杜适在流落的日子里,不想就遇着了一位关怀他的女子——潘迪。
杜适是对运动中的暴力行为持不同看法的一名普通群众,他平素和于岩没有不解的恩怨。或许于岩关心的是权力的“大事”,所以日久后,杜适就成了被于岩方面忽略的人,他自己也有淡出观点之争的想法。
后来,于岩那帮人的目标开始上移,炮轰聂老总的大字报浪潮一波紧接一波。这样的形势,使本想抽身局外的杜适欲罢不能,他多年来心目中对聂总的好感和崇爱,让他投入到了维护聂总的辩论里来。
一间不大的,像是个小会议室的屋子里,摆放着五张单人桌,这里是维护聂总领导的写作班子,人员来自不同厂所,相同的观点,让他们聚在了一起。到现在这时候,各个厂所早已不正常上班,大家到这里来去随便。屋子的西北角处,连接有个小仓库,里面堆放有军棉衣,各种颜色的大字报纸,浆糊桶,浆糊刷,彩旗,木梯,和其他杂物。
杜适的桌子靠窗,他写大字报时,临时做小仓库保管员的潘迪,进出仓库总会来桌边看杜适写,给他添墨扶纸,写好后,她又抱上大字报,手提浆糊桶,跟着他去贴。日子长了,双方心里都有些感觉,不过也只在感觉水平。这天下午别人还没来,杜适在写大字报,写完一张,一旁的潘迪边给他扶纸说:
“看你写毛笔,人眼睛也享福。”
“是么?不过你是不会看。我小时候没少练字,没练出来,懂书法的人说我的字就像女儿家家,秀是秀,就是偏软,里面缺骨头。”
“什么‘缺骨头’?”
“就是字没骨架,不像人家写得好的,铁画银钩,有劲。”
“只要秀气就好,我就是觉着好看。”
“你是外行,不懂书法。”杜适说着笑了。
“我听别人说,字是跟人的性格的,你说呢?”
“听是听说过,没去琢磨过道理,也许那只是表面的印象,其实倒不见得是。”
“为什么呢?”
“就说我的字吧,看上去‘缺骨头’,其实个人性格不见得,你看我大字报的观点和语言,我觉着是‘铁画银钩’,哪像‘女儿家家’?”
潘迪被引得笑了起来,“还吹自个呢, 我看你不是‘铁画银钩’。”
“那你说呢?”
“我说你是脏鬼。”潘迪捂上嘴笑。
“嗯?”杜适一愣。
“瞧你自个棉衣领子,都那样了,换下来我给收拾收拾干净。”
杜适听出点新意,他心跳着说,“这天气,怎么好换。”
潘迪转身去小仓库,一分钟后,拿了干净的军棉上身和内衣出来给杜适,“你去仓库,把旧上身换下来,里外都换,旧的给我留在仓库。”
杜适有些为难,听她催着说,“去嘛,明天晚饭前你还穿你自己的。”
杜适去仓库换完回来,潘迪随即去仓库将杜适换下的脏衣卷起,回来说声“我去了”,便出了门。
当晚杜适回到宿舍时,已是十点过半。他关灯躺在床上,起了对往事的回忆,难成眷属的瑞菊,失了音讯的宝龄,始合终分的周颖,父命难违的尹雯,就像一帧帧画面,在脑子里慢慢来回。他想到了眼下的自己,三十一了呢,眼看着青春本钱花光了,自己的未来,难道只能是终生的憧憬么?三十一,三十一,这个数字硬生生地磕碰着他的心。他茫然仰躺着,望着黑魆魆的屋顶,白天的她来到了心里。
杜适拿她和往昔的几个人做着比较,比着想着,“初中毕业上两年中技校,文化是比不上她们,可贫农出身的女子,身板硬棒,吃苦做活比人强。她这一大批女学员,是上头领导,说不准是尊照聂老总的指示,为改变这里的男女比例,从全国挑来北京,在财经学校学会计,在医护学校学护理,预备做这批光棍汉们准媳妇的。这批女子里,个个出身好,根子正,你杜适还想咋样?也不想想,三十一了呢!再说,人家身材面相又不赖,基建房产部的会计,会持家理财,你还想怎么,也不想想自个。”想着想着,在悦然的心情里睡了过去。
次日下午,杜适穿上了自己的干净衣服。他想不到,上身棉服的领子不光洗得干净,还缝上了白净的衬领,衬衣也洗得很干净,穿在身上干爽舒服多了。他对潘迪说,“谢谢你,让你费工夫了。”
“费啥工夫,往后领衬和袖口布脏了勤换点,我来收拾。”
“还一直让你麻烦?”
“不说这个。”她话一转,“看你脏的,我看不惯不干净。”
“我就那么脏么?平时在男士里算细心干净的里。”
“还说呢,”她捂起嘴笑,“你就不知道自己身上养了多少虱子。”
“是么?”杜适诧然。
她半嗔地白他一眼,“昨天全让我捉光了。”
这让杜适意外,才想起自己的行止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