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宝鸡回到西安,杜适下车去办完中转车票,到西七路再次和姐姐见面时,已是下午四点半时分。他把汉中父母捎给姐姐的东西给了她,又给她说了汉中和宝鸡的情形。说起四爸,姐弟俩心里都不好受。
素梅说,“四爸一辈子为人正直,大学毕业不久就参加革命,听爹说过,‘你四爸把家和老婆扔下搞革命,就跟把自己的头拴在裤腰上跑东跑西的人一样。’”
“这话我也听过。”
“谁成想落了今天这结果。” 素梅的口气挺无奈。
“我记得刚解放时候,自己刚上初中,那时是多么的欢天喜地,革命队伍自己人里,没听说这么多的事情,后来一个运动接一个,自己人队伍里的事就多了,啥时候能真正用法律来治国,搞成和和谐谐的社会就好了。”
“可不说的是呢。”素梅话毕口气一转,“你中转去北京,是几点的火车?”
“再两个钟头我就去车站,饭就不在这吃了。”
“为啥来?我现在就给你做。”
“不了,别紧巴着做饭了。我把捎来的东西给你,跟你说说话就走了。”
这时候,素梅低了声说,“那女子的事,以后就不说了。”
杜适立即明白了一切,他此前已经有思想准备,没感到大的失落。素梅接道,“把他的哩,那个她妈,你不行就不行算了,还当面把我给拾掇了一顿,说是乱了她女儿的学习咋么的。”
“姐你别怪人了,是谁家大人也会那样想,怕影响孩子学习。你就看咱玉英,高中上的好好的就跟人谈上了,一结婚,高中也没上完,不是家里不供她,是她的心跑了。”
“对着哩,是这个道理。”
“往后你要是见上人家大人或是那女子,还和平常一样,别看人不痛快的样子,行不?”
“唉,啥痛快不痛快的,不去她家就行了么。”
“我是说在外面碰巧遇上。”
“好,好,还是你量大。人家女子不给你,你还给人家想,看得那么开。不给就不给,我看是她那女儿命里没这份福。” 素梅说着激越起来,“我不是说,也不是吹自个儿眼里有水,将来不论哪个女娃,谁跟上我兄弟谁得福。”
“姐你就别由着性子说了。”
“不信咱掰着指头往后看,我倒想看看她女儿嫁的人能比得上我兄弟。”
姐姐的话,让杜适觉着些许的安慰。可是,一想到北京,想到那地方自己在个人问题上的弱势,心劲便不由弱了一些,同时在想,“ 真会像姐说的那样,会有哪个女子知道跟了自己能得福么?自己会有福给人家么?现在眼睁睁的是,凡知道自己情况的女子,有哪个敢把感情来许呢?” 他只把这思想埋在心里,不给姐姐谈起。
火车风驰电掣般往北京方向开去,时间已是夜晚十点。杜适倚在车窗边一动不动,在火车单调的隆隆声中蚕食着时光。窗外的月光,将他的神思引得远远的:西安那位女子,已经在他心里远去,淡去,他又追想起了不知所踪的宝龄妹,他的心遥望在西安仪表学校的方向,懊悔在失去之后,他自知当初犯了大错,重重伤害了齢妹,自从知道实情以来,他一直在痛悔,却已经连在她面前认错的机会也没有了。
“ 她会是已经有主的人了么?” 杜适的心在默问,“当初那封错发的信,她或许已经丢入淡忘,或许一直默压心里。她万不会料到,她的杜适哥一直在心里向她忏悔。倘能得知她的下落,取得她的首肯,她的杜适哥将会来见她,与她独对,跪倒在她面前。”
“呜——”车头一声长鸣,在杜适的耳里像是痛悔的呐喊,他将脸埋进在两手里。
回京后,四个月过去了,这天,从午后就一直下着细雨,天空是一袭的深铅色调,窗外楼下几株柳树,浴在濛濛的雨丝里,湿风过处,柳条轻摆,簌簌落下一串水珠,加上屋檐下琮琤传来的柔软的滴雨声,一切都给人一种腻忒忒,软绵绵的感觉,像有只无形的纤手伸进人的内心,轻抚着神经。
天色已晚。回忆中,一个浅蓝色短袖衫幻在杜适眼前,接着渐远渐隐,像根温暖的微丝在心里游移,他放下手里的笔,将目光移向窗外渐暗的夜幕。
渐渐地,时才的幻象成了清晰的景象:
图书馆东西两侧宽大敞亮的阅览厅,一排排的书刊陈列架,和近二十张宽阔的大阅览桌。
再接着,是东南角处书刊陈列架旁的那一张阅览桌,那个他和她几次坐过的地方。于是,隐约了的倩影又渐近和渐清了:浅蓝色短袖下,松裹着嫩藕般白皙的臂腕,领口往上,如云的披肩乌发簇拥着嫣红的两唇,鹅蛋脸庞,和微红的双颊,阅读中时而微微抬头,用铅笔挑开眉前发丝,对他的惊鸿一瞥,一个抿嘴和随着在左脸上现出的酒窝,都成了他回忆中的叠影
她,飘絮似的坠入他的情感园地,是在他回京后的大约一个月后。那天,书刊借还处三四名管理员正忙碌着接待读者和进出书库。
“请您帮一下忙好么?”一名年青女管理员转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