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颖甩手一走,这边没有再说下去。于岩朝朱指导员看看,见朱谦脸上没一丝表情,跟没有刚才的事一样。朱谦比他的前任蔡政委年轻,处人不苟言笑,沉稳内敛得多。人们听惯了蔡政委洋洋洒洒的说话惯了,反觉得朱指导员没前任“透明” 。朱指导员自接任后,跟杜适没一次招呼。有时两人目光碰在一起,先移开的总是朱谦。走廊相遇,彼此行若路人。杜适平素话少,跟蔡政委,朱谦这样的干部话更少。不过,在跟朱谦的不言中,杜适倒有宽松的感觉。因为少了蔡的咄咄逼人,虽然他明白蔡是位个性爽直,心口相一的性情中人。
刚才杜适听他们几人议论孔展元的事,他虽一直无语,心里却没闲着。他在边想中无意一瞥,见朱谦的眼光在自己脸上打转,两人目光刚一相接,跟平常一样,朱谦目光又先移开。
别人去了外面转悠,杜适还在座位上,脑里还转着三年多前的图景:孔展元英俊的面相,萧然的表情,他的颤巍巍的外婆……。如今呢,境况变化怎样了?孔展元果真劳动改造表现好,才获大幅减刑的么?他在思索。
“杜适。”后面有轻微的一声。杜适侧头时,见朱谦说着移过一张椅子坐在身边。这动作让他意外,他看着对方一笑,朱谦也看着他,这次目光定定地,不再移开。
“刚才的事,你看呢?”朱谦轻声问。
回答是不假思索的摇头,跟平时组里学习讨论会上一样,面对突至的指导员,他严闭了心幕。
“相信我,是你的朋友。”朱谦依然轻语,友意地看着他。
杜适想,凡这里的同事,哪个不是朋友呢?又想,或许朱谦把“同志”改说“朋友”,是有心加进亲近味道,亦或想淡化他的身份,以缩小彼此的距离感。无论何者,杜适都觉有点怪,且因此心中存疑,“刚才不声不吭,现在却过来探问自己,是不是如于岩对单秉淮那样,存心套自己说那句话?” 他不由在心里设起了防,只微笑说,“我也是你的朋友。” 接着便是沉默。
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后来还是朱谦先开口说,“你开会话少,我注意到这点,可我觉得你挺有思想。我是从你方案论证报告里觉出的。我拿你那份报告看了,从文字里觉出了你的逻辑思维。我技术上懂的少,可哲理思维懂一点,是在青年政治学院三年里学的。我觉得刚才周颖的话有道理,‘说多不见得有思想,说少或不说不见得没看法’。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跟你有个交流,也许我跟你想法比较近。”
“会是‘比较近’么?”杜适心想。他看着朱谦,见他眼里蕴着诚意,于是心幕松开了一角,但就在这时,刚才周颖“谁也轮不着去掏别人” 这句话仿佛又响在耳边。于是,他复又拉上了心幕。可是,见朱谦那柔柔的,诚意的眼光,又觉时才的想法不妥,心幕不由重又松了一角,却是说,“交流该是双向的,主动的。”
朱谦像是理会了他的心思,微笑说,“哦,你说的对。我是想,孔展元提前回来,怕还不是因为劳动改造表现好。你说呢?”
朱谦这么一说,让杜适的戒心松了,觉着他的心迹不是那么可疑。朱谦没说“判不当罪”这四字,因为那等于向军事法庭挑战。于是,杜适也向指导员说了自己刚才思索的结果。
“我也这么认为。而且想这件事可能跟聂总在人大会堂那次报告的影响有关。对像孔展元这样刚出校门的学生,聂老总是宽仁为怀的。我想过,对这批知识分子的人性化关怀上,聂帅的那次报告影响最大。不过,孔展元当年的行为,的确构成了犯罪,这一点没有疑问。” 他在这里刹住了,心里的下文“但是不是罪当八年徒刑……” ,他没说出来。
“嗯,我还没联想到聂总那次报告的影响。不过事情总有因果,看来除了聂总的那次报告,我们这圈子里还没出过别的足以影响孔展元事件的大事,我想你对这件事的判断是对的。”
“也许是吧,我是觉得,聂总那次报告的影响,已经在一些方面一点点显示了出来。”
“是么?比如说?”
“比如由你接手蔡政委就是,各室都一样。”
“嗯,是这样。还有呢?”
“当初难解决的问题,后来解决了,佟自立的对象问题就是。”
“嗯,你的思维逻辑。。。。。。”
朱谦的话被进来的杂沓的脚步声打断了。休息时间已过,朱谦见人都回来工作,他起身临走时说,“周颖的话不是没道理,说少或不说不见得没看法。”
杜适看着他离去,心里“噫”了一声,原来也有能理解自己的政工干部。
杜适心里还挂着孔展元的事,他起身去楼下后勤科,想看看三年后的孔展元是什么样子了。下到二楼时,见周颖刚从西头政治部那边迎面过来。他心想她也许是去了一楼后勤科,看了孔展元以后去政治部的。两人迎面快走近时,周颖隔着距离对他说,“下去看看吧,人是变老了些。”杜适点头“嗯”了一声,错身时周颖似想停步说话,但见杜适没这意思,她便也举步而过。这时的杜适,心里有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