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表情池水般平静。
“你也来工作？”杜适顺口应着，觉出对方的神情有异。
“不，来看看，想问你件事。”他说话依然水般表情。
“嗯？”杜适一怔。
“你父亲，不，伯父，是不是服过刑？”
杜适噎住了。几秒钟后，他弱弱地“嗯”了一声，眼看着桌上的纸页说：“你怎么知道？”
“不是听外面乱说，是从政治部那里知道的，该是可靠的。”
杜适一时不知怎么回应，他想到了政治部的一个人，眼前周颖平静的，凉凉的面孔让他起了预感：“要走了，昔日的交情要走了。”虽然三天前观看演出归来的路上，有过小的不快，却未料到情之将去。沉默中他抬眼看，见她看着自己，一动不动。他不由又垂下目光，忽然感到自己像被传讯的人，而讯者是和自己相处了四个月的恋人。
“你是该早让我知道的，不该隐着。”周颖补上一句。
杜适依然沉默。
“嗯？”对方有点催问了。十多秒后，杜适在困窘中理出了思路，他说，“自己亲人的情况，我没给你提起，不是隐着，因为还没走到那一步，就像你没给我提过你的亲人一样。你现在问我，我给你说，政治部人的话，是实话。我同时要给你说的是，我父亲两年徒刑的起因不是政治。如果是政治，我来不了这里工作。在政治上，他当年曾经不避危险，掩护过革命党党的地下工作者。他的问题，是在经济案件中被牵连，在案犯借‘坦白’诬罪给他时，他不冷静地打了人，因此在‘运动’风头上获罪。不论如何，他是有错，有罪的。服刑两年后，七年前他已经回归家里，这是我该说给你的。”
在这里，杜适停下来，见周颖默不出声，眼睛眨了几下，好像心里在拉锯。杜适想了想接说。
“在你，可能把我父亲的事看作我的‘污点’，它让你感到沉重，我明白你的
感觉，也应该理解你。在你我的关系上，我想你是自由的。觉得沉重，你可以自然地放弃，以后，你我依然是朋友，好朋友。”
也许杜适的话触了周颖的感情，她原本是冲开情感牵扯，鼓着思想来分手的，这时候，许是她人性里的对弱者的怜惜，让她对杜适不忍，又或者，是杜适往常对她的包容，让她这个有正义感又时而孩子气的女子，感到了情之难舍，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伴着轻微的几乎看不出的摇头，脱口说出只一个字，“难” 。
她听得杜适稳静地说，“你不用勉强自己，我能接受你的放弃，卸下你心上的负担，让心境轻松。”
周颖吁了口气，像又回到刚才来时的周颖，却不无留恋地说。
“跟你处了这些日子，你给过我帮助，也包容过我，这我都记着。我说过你表里不一，还说过你虚伪，你没介意，还对我如故。我想再次解释给你，‘表里不一’，是我闹笑的话，是说你外表冷漠，内心温暖；我还说过你虚伪，那是我跟你使气的话，其实你不是的。因为是你，我才那么任嘴和任性，我现在给你道歉。既然是好朋友，该是能谅解对方的，该是让友谊长留心里的。”
杜适强颜稳定了下自己，接过周颖的话。
“不想你还记着过去那些事。我知道你跟我一起说话比较随性，那是你没把我当外人。那些事不用还记在心里，常记心里的该是你说的东西——友谊。”
“你怨我么？”
“你别这么想我，我能说的是懂你，理解你。别说是你，即便别的女的，人家也会有考虑，跟你的考虑一样。”
两人又说了不少，时针已过十点。若在往常，是会一起下楼走回舍区的。这次杜适刻意晚走，让周颖先行。周颖也已意会，她临走挥别时留下一句。
“别忘我们的曾经。” 楼前灯光下，杜适见她眼睛已湿。
“嗯。” 杜适轻轻回应。
他原立不动，凝目送她远去，心里是被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