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英语脱产轮训班的事，就这么算黄了。随着日子的推移，有些说法却在不知不觉中生长，并且蔓延到一些人的嘴上，也有些零碎的话语传到了杜适的耳里，特别是蔡政委在全室会上的那次讲话，虽没有指名，杜适一听就知道是说自己，“……，有的人脑袋里，尾巴翘的嘣儿高，就像领导求着他似的。领导的意见，他简直就不甩么……”
对政委的话，杜适虽不太往心里去，因为听惯了这位战场上过来，性格外向的中年汉子的豪爽语言，他甚至感到这种性格的可爱。但自己也觉得委屈，认为包括蔡政委在内的支委里，未必都能窥出“支部意思”里的思想蹊跷。这蹊跷，当事两人明白，组里人，还有罗主任，也能看得出来，却都不便出口。有讽刺意味的是，抓思想工作的蔡政委却疏于体察。杜适想，在知识分子堆里，有时候人的思想不是直白于口头，而是隐在口头的后面，言之A而图之B。要捕捉这样的思想，不是部队在前线打仗做战斗动员那样简单。
蔡政委继续说，“政治上不闻不问，讨论会上只带一幅耳朵来，不声不吭，清高着呢。我就怀疑他那耳朵是摆在两边做样子看的。不知心里头琢磨的什么。”话毕，听下面有人低声在笑，杜适不禁愤然了，旋而又想，“何必跟直率的政委计较呢，何况人还没指名道姓。”
周六，细细的牛毛雨从清晨下起，直到晚饭后，不停亦不见加大，湿风时作时止。诺大的研究室里，静静的只杜适一人，夜色不声不响从窗口爬进来。杜适坐在桌边，正支颐默想着方案，忽然一阵阁阁的脚步声，他知道谁来了，这是全室唯一的脚步声。声音到了门边，停住了。杜适抬头一看，果然是她。
“见窗里亮灯，猜着你准在。”周颖微笑着进来。
“哦，听着脚步声，也猜着你来了。”
“怎么，还忙课题呢？”说完，她来在杜适对面一张桌子旁坐下，“能听出是我来了，现在你耳朵摆在两边不是做样子了。”说完，露出一口白牙打趣地笑。
杜适略为一窘，赔上一个干笑。
周颖眼睛闪着看了杜适几下，从兜里掏出十几张饭票推给杜适，边笑说，“给，支援你点。”
“这？”杜适觉得意外，“你呢？”
“帮厨挣的，加上平时省了点。”
对杜适来说，这十几张饭票，可谓胜于钱钞。这些日子，他常感到食不果腹。每到下班去食堂，下楼走在楼梯上，只觉腿发软，肚子空得人发慌。报纸上说国家遇到全国性连年自然灾害。他只盼这荒年早日结束。每到快下班腹中空虚时候，总想着抽屉里的定量饭票，想拿出来翻点，看到月底还够吃不。清晨未明，他一人早起在食堂外宽阔院子里背书“爬坡”，这时候肚里饥肠辘辘，时时忍不住从食堂玻璃窗口朝里张望，看见刚出笼的白花花冒蒸气的馒头，真羡慕里面帮厨的人，因为去帮厨可以不花饭票吃饭。可是，被派去帮厨的人都是女性。同事中打趣说，是怕男性去了粮食消耗量大。饿了时，杜适多次想起几年前在交大时，报纸上横贯全版的大字标题，“麦稻放卫星，亩产超万斤”，“甩开膀子大干，放开肚皮吃饭”。因为那时还能吃饱，他对“亩产超万斤”的说法仅仅是觉得新奇，并没心思细想。现在腹中饥荒的时候，常想起当年的那些报纸，他自忖，在科学面前“亩产超万斤”之说显然不实，它之所以流行于市和举国齐声，如今想来并不难了然，只因那是在一个沉默的年代，那沉默始于在那以前的人们经历，杜适自己便是其一。
“你知道我饭票紧张？”杜适看着桌上饭票问。
“你们男的哪个不是？你天天大早往食堂里偷瞧的那幅馋劲当我不知道？”
“没想让你看见了。”杜适讪讪地一笑。
“哎，你老摸黑起早，一个人在场子里哇啦哇啦，白天就不犯困？”
“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吧。”
“都给人办英语班了，还花那份劲？”
“那是业余班，是鸭子上架，逼上去的。再说了，‘爬坡’是自己的一份兴趣，学好它对工作大有用处。”
“道理也是。”她微微点头，“可你知道人怎么说你来？”
“听到过。自由清高派，自视甚高，我行我素，政治上敷衍，像你刚才学着政委的话，‘耳朵摆在两边做样子’。这以外，你听的还有么？”
“你介意我的话了？”她脸上微微一红。
“不。知道你只是玩笑。在我知道的人里，你是没有非议我的人中的一个。”
“你知道就好。”她说着轻轻往椅背仰过去，看着杜适，“对非议你的人，像你们组长于岩，人瞧见他就别扭。听你们组的人说，他可阴着呢，沽名钓誉者流。打着‘苏联回来’的招牌，其实水货一个。听说让你去办脱产英语轮训班，最早就是他的主意，说什么‘为全所做贡献的光荣任务’，屁！那是在跟你玩套子，得亏你没让套进去。你去了，他好捡桃子，眼盯着别人的课题成果，是个‘摘桃派’，你说呢？”
“这种事，听说别的室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