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校后的第二天入晚,天气凉凉快快的,十分宜人。远空的一轮圆月,悬在宝蓝色的天幕上,不算亮,就像被蒙了层透薄的黄纱一般。
杜适从宿舍楼出来,转过两个弯,走到去往教学区的南北宽道上。他心思沉潜,再过不到十八个小时,就要离开培养自己多年的亲爱的交大了,惜别之情压在心上。他想再去电机楼,最后看看自己的教室,黑板,课桌,座位,上大课的阶梯教室。看看系办公室,各教研室。。。。。,算是向它们作别。
到了电机楼上,先后去了系办公室和各教研室,门都锁着。他沿着过廊来到自己教室门口,见里面零星五六位同学正在伏案用功,或书写,或计算,或绘图。杜适知道他们是在做毕业设计的前期准备。他悄声去到自己座位,虽然注意轻声,还是被他们觉了出来。他要走的消息,已经在同学中传开。看见杜适进来,他们朝他点头会意,之后又低头各从其事。杜适随手从桌下拿出一片废纸,掏出笔来,无目的地在上面写划几下,又抬头看讲台上的黑板,回忆此前各位师长的授课往事,心想此一去,便是学生时代的结束,从此踏进社会。前面的路会是怎样的呢?军代表说的“新的事业”又会是什么?离自己的专业远么?会碰到挫折么?他觉得心里的问号一点点大了,又忽然成为神秘的花筒,看不清就里。然而神秘中摇曳着诱惑和希望,他的对希望的追求心理,是他的不息动力的源泉。
这样过了一阵,他轻轻起座,悄声走出教室,顺着过廊去了阶梯大教室。来到门口时,见里面只三四盏顶灯亮着,偌大的教室里,光线显得偏弱。灯光下,疏落坐着三位同学,距离近些的两位,面熟,是其他班的。远端靠墙角那位,侧对着他,身子略向右倚,右手托在腮边。杜适忽觉熟悉,忍不住往里走去,一边心想,“是他,对,就是他!”这时,那人正好侧了侧脸,两人目光碰在一起,他朝杜适一个招手,随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杜适过去到他旁边的座位坐下。
“祝贺你,你真有幸。”他低声说。
“谢谢。”杜适回答时,心里一闪,似乎“真有幸”里含着“我若不遭事,能是你么?”的意思。但这想法立刻被谭居正脸上的真诚否定了。杜适坐下来,微笑着看他,问,
“在干什么呢?”
谭居正将面前的本子拿给他,他接过一看,首页标题写着“狮子滩水电站设计的再设计。”
“嗯?”杜适一怔,狮子滩电站是他们实习过的地方,谭居正给自己的毕业设计取了这个名字,难道对已成功运行多年的电站设计存有看法?他不知谭居正的脑子里又闪出了什么亮点。
“怎么,对这电站的设计你有新解?”杜适问。
“提点自己的思路,跟原设计有点不同就是了。” 说完,他一手压在杜适手背上,关心地问,“怎么样,准备好了么,明天几点?”
“都好了,下午两点在校门口上车。”
“祝你去了顺利。”
“嗯,” 他给谭居正点头,“希望你以后也是。”
“谢谢你的吉言。虽说这样,我还是有最差的思想准备,被分配去人迹稀少,穷山恶水的地方。我想过,但凡人能活的地方,我也能。。。。。。”他好像还有话,却没说下去。杜适不由在想,他大概是在自己面前还能说两句,但还不愿全讲。不知为什么,杜适忽然心里生悲,他听说过,面前这位才冠全班的同学,原是要被送往他所言的“穷山恶水的地方”的。紧要时候,是彭校长把系党总支的“决定” 压下不批,才使他得以留校到现在,杜适忽然想起送别那天,彭校长握住自己的手,那和蔼的表情,和深沉的叮嘱,“为国贡献,为校争光” 。
杜适翻过手来,握住谭居正的手,看着对方的眼睛。
“多保重自己。”他这几个字说得很弱,几乎是几个虚音。
谭居正点了点头,和杜适紧紧相握。五六秒后,杜适轻声说,“是金子,总会发光。”足有半分钟,两人的手没有松开。
杜适拿过他的本子,翻开首页,见里面逐条写着设计提纲和改进要点,他不禁开口道,“毕业设计,若是从无到有全然设计出自己的东西,别人不大会认为你如何如何,若是对已有的,被人普遍认为成功的东西去再设计,有没想过又会让人说‘标新立异’,‘另类分子’?”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对自己所说的逆反,他是赞成谭居正的。
“这是在技术领域,安全地带。再说了,旧的电站设计,不是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安全地带”,杜适看一眼谭居正,当初全班的批判场面在脑里回闪了一下。那时候,聪明的他,大概已经预感了自己将去的地方,大概也是那时候,他终于自悔在不安全的地带言其所想了。所幸的是,他竟还能留校到今天,还能和其他同学一样做毕业设计,虽然还不知道他会被如何分配。
杜适忽然想到了彭校长,他本想对谭居正说,“你是该感谢彭校长的。”但这话止在了口边,他想了想改说,
“和你这次分别,真不知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