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发生过的事情又在面前,杜适的话说得很平静,这是在事情发生将近三年后,他的良知第一次公开为语言。他这态度,从来不肯对旁人吐露。今天吐出来,说给了他无需戒备的宝龄。
“听你话里,对那位不幸同学很同情。”
杜适点头。
“我同情他,几年大学日子里,他一直才学过人。说心里话,一开始我暗忌过他,后来从暗忌到暗羡。他要是没遭事,这次去北京的还指不定会是我。在他的脑子里,好像时不时地会有超过别人的亮点。我想,以他的灵性,将来是可能成为人物,不俗的人物的。只可惜他就像只雏鸟,还没到展翅的日子,就被无情地折断了翅膀。”
“哥你这些话,平常给旁人讲么?”宝龄仰脸看杜适。
杜适一愣,觉得宝龄注意起自己,反过来他对宝龄也起了注意,“以她的年纪,难道对这类问题有她自己的看法?若有,她是怎么看的?”这使杜适的松开的戒心又一缩,回道,“从来没给旁人讲过,这次给你是头一次。” 说完,他又补问,“怎么?”他想知道她的态度。
“给我说说就行了。给旁人别说。”
“为什么?”杜适故意问。
“免得生事。”
“为什么给你说就行?”杜适又故意问。
宝龄头一偏说,“不会有麻烦。”说完抿了嘴不出声。
杜适接道,“在这方面,凡我经过的,听过的,读过的,会习惯地先在心里捋一捋,思想就清亮些。想不通又没人可以敞开说给的,就留下在心里。所以,在思想上我显得独来独往。我不会像你担心的,给自己生麻烦。”
“早知道和你学校离这么近,早些日子能见上你,我就是你能敞开说话的人。你在心的话,也就有个说开的地方。”
宝龄说话,就像她的性子,绵绵的,缓缓的,让杜适感得宁静安舒。不期然中,他有种知音在侧的感觉,仿佛宝龄成了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没有了彼此。这时,他听宝龄转了话头。
“只是,再三天你就要走了。你到了那边,大概不会再有那种让你闷心的大事情。要有你就给我写在信里,别再闷心,也让我知道你想什么。”到这里她停下了,继续低头走路。杜适想要说话,又听她说,“走了以后,西七路姨那边你别操心。有素梅姐在姨身边,啥都会好的,我也会抽时间去看姨,有事会写信给你说。”
“你爸妈在汉中日子还好吧。自从你们搬走后,有好些年没见他们了。”
“还行。我爸在家日子不多,工作不稳定。我妈裁缝上还行,接点裁缝店的活,平时还有人找上来给点零活。”
“你这里上学,家里供得了?”
“家里就紧巴些了,好在学校同意了我的助学金申请,这让爸妈负担轻些。”
“等你毕了业,一工作上,爸妈就算熬出来了。不论经济上,精神上,他们就轻松多了。那时候可不能忘了尽孝,回报爸妈。”
“嗯,人都该这么。”
“将来我们一起尽孝,让两家老人过好。”
宝龄点了下头。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呢。”杜适轻松地说。
“我也是。”
“记得我小时候?”杜适问。
“嗯。”宝龄嘴唇一抿,路灯下,半羞的脸上那两个酒窝又出来了,脸庞在灯光掩映下,像一张少女的虚光照片。
杜适不由地想,“小时候的酒窝不见这么大呢。女孩一大就变多了,往美里变,特别在感情上是这样。身边的宝龄,她的感情是腼腆的,不敢和不肯形之于言说的。她的垂头,她的掩饰的目光,在自己眼里都是美。可是——”不知怎的,杜适又感到些不足,“在这样的变中,她幼时那种天真透明的东西退色了。自己还记得当年的片断:她怯生地来到自家门口,站在门边想进来玩;她在灯光背景下,开心地变着手型,让杜适哥看她映在墙上的猫猫,狗狗头像;她噙着眼泪,无言地指望杜适哥帮护她。那些童稚烂漫流动的形象,已经在流年中向岁月的远处移走了。”
宝龄回忆说,“你那时候爱捉蛐蛐,捉了回来放在罐罐里,用蛐蛐草拨蛐蛐头上两根长毛,让两个蛐蛐上去咬架。蛐蛐跳出来蹦着到处跑,我还帮你捉呢。”
“噢,就是的,你还帮着喂蛐蛐,往罐罐里放青辣椒,核桃仁。”
“你走那天,我想去送你。”宝龄忽然说。
“不行,你不用送了。学校二十几个同学,统一时间集合,坐学校大轿车去,你去不方便。”
正说着,不远处就是仪表学校,两人就要分开了。这时候,他想满足自己的情感,可路上有人往来,路对面仪表学校门口也有人出入,他抑住了对美的向往。两人脚下越来越慢。走到校门口正对面,杜适停住说,“你回去吧,我在这边望着你进校门。”
她没有应声,侧仰起脸看他一下,便垂头不动。弱光下,杜适看不清她的表情,知道她是心里不好过,便安慰说,“我去以后会给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