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的严厉表情,无处不在地紧锁着北国的每一寸土地,雪封的大地上,正奔驰着开往沈阳的一列火车,空旷的野间,回响着车轮碾压轨道的单调无止的钢铁声,隆隆隆,隆隆隆……,就像生性絮叨的家妇在唠唠不休。“呜!——呜!呜!”火车车头像不堪唠叨的丈夫,突然威严地三声吼叫,将“家妇”的唠唠声掩压了下去。吼声过后,“家妇” 的唠唠声又来了,像说,“就这样,看你拿我怎的。”
车上的杜适,静静地望着窗外,一排排枯叶落尽的枝干从眼前疾驰而过,薄薄的晨曦里,零散可见隐然散落在远处的农舍,昨天的漫天大雪已不复见,换成的是窗外轻纱般的雾气。夜来少眠,杜适只觉头脑发胀,疲困和睡意一齐袭来,看看腕上的《小罗马》,他把它轻轻贴在耳上,噌、噌、噌……,轻细的轮机声清晰而有节奏地响着。这细声,透过车轮的隆隆声,仿如一束爱的涓流,经由耳膜,沃在他的心里。朦胧中,昨日离家前西七路小屋里的情景,又来到眼前:
“你这次去实习,得多少日子?”坐在床边的妈妈问。
“二十天就完了。”
“东北那地方冷的很,出门时多穿点,别冻着了。”素梅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嘴上不住地叮咛,“别把家里的话当成耳旁风,听着没?”
“嗯,我知道。”杜适站起身抹一把嘴,“今天这顿臊子面吃的美。”
“知道你在学校吃不上,今天让你在家里吃个高兴再走。”妈妈说。
“这臊子面只有回到家里,妈妈动手才能吃得上——” 杜适转身到桌边拿起表,“看看现在几点了,行,才五点过一点,还早。”
“表今天还没上弦哩,哎,” 素梅看他一眼,“来来,把弦上紧。你这次出去把它戴上,平时在外好看时间。”
“对,戴上去。这表你姐她爱着哩,戴了几年了,《小罗马》是好牌子,瑞士造的。”
“那你呢?”杜适看着姐姐。
“你先戴上走,别管我。”
“你过来坐下,再说说话。” 妈妈拉他到床边,自己一盘腿往床里挪了挪,“你这次实习回来,总该毕业了吧?”
“那得到七月份去了,” 杜适拉住妈妈的手轻轻地摇着,“毕了业,有了工作,月月有了钱,你等着我给你买‘屎爬牛(小汽车)’。”
“哦——”妈妈像记起了什么,长应一声,像是给素梅说,又像是在自语,“我杜儿从小就应承我说长大了要给我买‘屎爬牛’。考大学前些日子,我天天给变着花样做饭菜,就想着有天坐上我杜儿给我买的‘屎爬牛’哩。”
“对,对,到时候我也挤上去坐你旁边,叫杜适給咱开上到处跑。”素梅的嗓子扬开了。
妈妈接着,“人家一顿不合口,就给我说‘屎爬牛一个轱辘掉了’,两顿不合口,说‘两个掉了’,还吓我说‘等到四个掉光了,就全完了’。我赶紧又给人再换做好吃的。” 她边说边笑。
“你左一个‘我杜儿’,右一个‘我杜儿’,咋就不说让你录儿给你买呢,咋就不提我素梅呢。”
“哎,录适人家从小没给我应承这事嘛。说起你素梅,就免了算了,你只要把自己顾好就行了。”
“我看妈你就是个偏心子,偏心子,从小偏你杜儿。” 素梅站在当地,每一个“偏心子”点一下头,嘴上还使了劲,小屋里满是愉悦的亲情。
“呜——” 猛兽般一声长鸣后,火车穿入一条长洞。刹时,隆隆的钢铁声在洞壁间折射合成为滚滚轰鸣,车厢里顿时饱胀着重浊的闹音。杜适的疲困和睡意被这突来的声响驱跑了,思想也被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王杜适!”从走道斜对面靠窗口处传来叫声。杜适转脸看,是这次实习的带队老师李洁明,正招手示意他过去。杜适起身去和另位同学换过座位,李洁明对他说,“有同学提议这次沈阳实习完后,咱们取道北京回西安,在北京玩玩,你想么?”
“同意,从来还没去过北京呢,毕业前去看看该多好,取道又近便。不然,说不定以后没机会了。”
“那说不定,没准你毕业分配会在北京呢,”旁座的女同学吕霞插进来,“李老师,你说是不?”
“分配去哪儿,是系党总支和系办公室研究定的事,同学们还是要有服从分配的思想准备,到时候就知道了,我祝每位同学分配满意。”
吕霞接道,“谢谢李老师的吉言,还是那句话‘一颗红心交给党’是不?”
车厢里忽然亮了,火车穿出了长洞,轰轰的闹音减弱了下去,车身两侧又见望不到头的整齐站立的秃树,接受检阅似地从眼前闪过。
“谁说不是呢,想自己掌握去向,办得到么?”加进来的是陈连生,班里的一位“怪人”。说“怪”,是因为他的语言往往令人有种捉摸不定,。他话毕,从走道对过的座位上探过身来,将眼光投给吕霞,“是不是?”
吕霞张大了眼睛,顿了几秒说,“国家培养了几年,人是国家的人,听从国家分配,我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