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班里的同学来自天南地北,虽然都操普通话,却带着浓重的地方音。简直成了语音大杂烩。有位来自福州的女同学,大家让她说说地道的家乡话。她张口说了几句,听得人两眼发直,没一个字能辨得出来。再让她说成普通话,哦!原来是“隔壁家愣小子爱上了邻村的傻闺女。”笑得大伙害肚子疼。
一些日子里,杜适在同学中常听的学校名人有两位,一是校长彭康,一是老教授钟兆琳。一次,一位上海同学告诉他,彭校长是上海哲学学会的主席。
“嗯?是么?”杜适听后瞅瞅他反问,“在哲学上搞学问的人当理工大学校长,会是么?”
“怎么不是,就是的。你不相信彭校长?”对方的神气言之凿凿,眉宇间满是对校长的崇敬。
“这与相信不相信无关。我是觉得情理上不顺。你说的是有凭证,还是听传说?”
“这还能有假传说,谁能没事说这假话。信不信由你了。”
杜适一笑置之,心想或许是真,或许是以讹传讹,但他希望是真。因为几次学校大会后,他对校长既感神秘,又觉敬重。他坐在台下,远远见台上校长面色微黑,脸颊略瘦,戴副眼镜,少语中透着庄重。和着那身深色笔挺的大衣,使人感得是位性格内敛的饱学名士。在杜适的印象里,校长从未在台上作长篇讲话,他的主意和决定,常由副校长苏庄讲,他则坐在后面不作声。苏庄讲话中时而回头看他,他也没表示,至多是几乎看不出的微微一个点头表示认同。这样次数多了,师生们便有一种心情,希望听听校长的讲话,但却每每失望。
许是与性格有关,杜适对同为内敛性格的彭校长怀有亲近的心理。他希望校长就是传说中的上海哲学学会主席,他宁愿信这个,尽管嘴上表示疑问。
关于钟老教授,杜适除听说他在电机学界的名声外,还听有个趣闻,是从比自己高一级的同学那里听来的。对这,杜适的反应则是难信其无了。那天上课前,同学们在阶梯大教室里谈起了钟教授。
“钟兆琳,嘿!听三年级同学说,有意思着呢。”邵景义笑道。
“怎么?”有同学问。
“有次,系里请来一位苏联专家来给他们班讲电机课。系主任带着教研室两位老师来听。这还不算,连钟教授也让拉来坐在下面听讲。”
“这还不明白,友好加尊重呗!”坐在后排的谭居正说。
“说好听了是那样,说俗了叫捧场。”胡克看着谭居正说。
“苏联专家讲上了。可你猜猜,钟老教授怎么着?”邵景义说。
“你就往下说不得了,别调人胃口了。”胡克不耐地说。
“不知是不欣赏还是什么,老教授闭着眼睛,跟闭目养神差不多。好过了一阵,睁一睁眼,不一会又闭上了。时候一长,坐在旁边的系主任过意不去,趁专家没注意,用胳膊肘轻轻碰一下老教授。教授眼睛睁开,微微一笑,又闭上了。”
“你说说,钟教授是摆派头呢,有看法呢,还是真的犯困?”坐在杜适旁边的生活干事张惠民歪起头问杜适。
“派头?”杜适做着反问式的回应,同时在心里摇头。他自忖,钟教授素来待师生谦和可掬,当不至于以派头示人。
看见杜适的态度,谭居正随即应合,右手在空中一摆说:“全国电机理论的泰斗,设计制造出中国第一台电机的钟老教授,用得着派头么!论学术水平,咱系主任还得是他的学生呢。请个外国专家讲课,让咱国宝级的老教授屈尊听课,实在过分。讲中苏友好,总得有国格不是。”
“过分!”后面隔着三排处掷过来一声,是班党支书柳政仪,从深度眼镜后面投来目光,注在谭居正的脸上不动,像是要观察他自己这两个字的力量。
谭居正讪讪一笑,没再说下去。
大概觉着口气重了,柳政仪向谭居正改送去个微笑,谭的目光却去了别的方向,和几个同学交换着眼色,这才觉出自己的讲话已经擦上了大政。不过,对钟教授为什么在课堂上“闭目养神”,没人能说出道道来。
杜适不知道设计制造电机产品的中国第一人是钟教授,但教授的盛名他已经听得不少。于是便有从师泰斗名下的优越感,只可惜从未得机会在课堂上听取老人施教。大概是到自己这届学生,他已经不上讲台了。有时偶见他去电机大楼走走,凡见到他的师生,包括系主任,都对他谦礼有加,他则默然微笑点头与人会意。杜适立于走道一侧,看着教授慢步去电机教研室,不一会出来,又朝系办公室走去,像回家看亲人一样。杜适看着教授的背身,忽然起了想法,“凡才学过人者,莫不深含不显,过显则必浅。”
已经有好几天不见晴天了。天上是沉甸甸的深铅色,潮湿的热风时时吹来,人心里像堵着什么,只盼能有场猛雨,驱走这让人腻味的阴霾,然后是日头高照的碧空。盼得心切了,甚至梦中也见到了如洗的一片蓝天。可到次日醒来,窗外依然是压抑的深灰的天空。
杜适刚从学生宿舍区理发小店出来。回宿舍的路上,在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