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开始了,杜适在场上混乱的人堆里胡往篮板上一扔,球竟然进了篮圈,听见场边本班男女生们给他叫好,又瞥见凤仙夹在女生堆里,看着自己高兴地拍手,杜适得意的同时,一股歉疚猛地冲上心来。
学期要结束了,学校四、五、六年级全体同学集合在一起,来欢送毕业班同学。操场上学生队伍旁边站着各班老师,杜适和凤仙站在五年级队伍里,听校长何希哲给同学们讲话。他讲了社会对同学们的希望,又讲国家形势,和对学生们的希望。末了,毕业班同学一个个依次列队离场,这时候,音乐老师在台上指挥下面全体师生唱起送别歌。杜适觉得曲子旋律挺好听,他嘴里跟着大家吟唱。
几年聚首同一堂,情深不能忘。
今朝诸君毕业去,阵阵心黯伤。
此别相会在何方,人海野茫茫。
但愿同学齐努力,为国争荣光。
送走了毕业同学,队伍解散了。看着星散的师生们,和着刚才的歌词和旋律,不知怎的,杜适心里起了伤感,他觉着自己眼睛湿了,这是他生来第一次被离情旋律打动。
“杜适,走,回去吧。” 听见凤仙叫他,杜适跟着她回到家里,心里还留着时才的伤感。
几天后,杜适拿着期末成绩单刚到家,妈妈过来对他轻声说,“你四爸来了。”
杜适一阵兴喜,忙说“是么,在哪里?”
“在后面屋里,你去看看。”
“走!跟我去看四爸去。”杜适热心地领着凤仙去了后屋。一进门,见四爸正和爹坐在一起说话。他过去叫了声四爸,凤仙也跟着叫了声。四爸拿过他俩的期末成绩单看了看说,“都学的好,往后还要好好学。”
“我跟你四爸说话,你们到外头去。” 爹爹说。
从屋里出来,妈妈等在那里把两人叫去大屋说,“你四爸来这里的事,到外面给谁都不能说,有人问就说不知道。要记住。”
“嗯,我就说没人来这里。”杜适只想着听妈妈的吩咐,没去想什么事。从大屋出来,他对凤仙说,“咱俩都这么说,哦。”
“嗯,两人都记着。” 凤仙说。
虽说四爸人来了,可杜适感觉跟没来差不多,四爸深居简出,平时连杜适都见不着他。到了四爸来家第三天的傍晚,天色渐黑,他说,“杜适,跟我出去转转。”
杜适跟上四爸到了田野间,这里离汉中热电厂不远,转了一会,四爸忽然说,“我来教你个顺口溜,你跟上我说。” 说毕,就一句一句教起来:
“委员长,大肉香,百姓锅里全是糠。 委员长,没名堂,说话就像沟子(屁股)响。 委员长,提的枪,抓了壮丁又抢娘。”
杜适跟着说了几句,觉得四爸教的这些,跟学校何校长嘴上说的蒋委员长全是反的。他疑惑了,他从小崇敬四爸又心畏四爸,他相信四爸胜于何校长,所以跟着学,但心里的疑惑驱之不去,这样的心理带到他脸上,四爸见后说,“顺口溜你会了就行了,别去在学校里给老师和同学说,要记住。”
“嗯,我记住。”
当晚睡在床上,杜适翻来覆去睡不着,四爸在他心里成了个谜。
第二天,当他再去四爸房间时,四爸已经不在了。他去问爹,爹说“你四爸走了。”
“我四爸去哪儿了?”
“不知道。”
这时候郁文走过来,杜适又问妈妈,回答是同样的,妈妈还补说,“还是我给你说过的,谁问啥你都说不知道,你记牢了。”
杜适把昨晚四爸教自己的顺口溜说给爹妈后,听爹给妈妈说,“老四胆子不小,咋么敢教娃这东西。”
“今天天亮我就觉着门口不对,几个生人总在不远处转来转去往门里瞅。得亏头晚走得早,不然还不让堵在家里了。” 郁文说。
杜适听后心里害怕,他又跑去给凤仙说了四爸昨晚的顺口溜,和今天人已不在的事,凤仙听后一把把他拉到厨房关了门,悄悄说“这可不得了,你出去给谁都不敢说,说了就是杀头的事。”
“杀头?”杜适惶然起来。
“别害怕,只要不说出去就行。”凤仙比杜适大几岁,这种事情,凤仙比杜适知道得早。没来汉中前她就从自己爹妈那里听说过这方面事,她略顿了顿,神秘地看着杜适,放低了声音,“照这么看,我想四爸大概是个革命党。”
“革命党?”
“我看就是的,不然咋敢教你那个顺口溜,现在四爸人走了就好,走得远远的,叫他们找不着。”
之后便是一年。杜适上到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初中二年级的录适就跟凤仙结了婚。杜适能记得的,就是凤仙从此没再跟自己同班,没学上了。
又过些日子,风声忽然紧了起来,前方战事的消息一起接一起传到汉中,紧靠杜适睡觉的后屋,是一条护城河,也不知从哪里集来了大批人夫,被密密麻麻安排在护城河里掘深掘宽河床,说是要阻住革命党打进城里。东城门墙上不几天就有枪毙人的告示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