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礼拜前的事,晚饭过后,快九点过半了,月色正好,杜适跟着爹妈款步在寂静的中山街上,街边的店面大都关门,昏暗的街灯高悬在两旁。杜适夹在爹妈中间,听他俩很兴致的说着话,说到虢镇的大伯,二伯,又说到四爸。时间一长,杜适一人无趣,说累了要回家,可爹妈那阵谈兴正好,话说不完,爹爹回应杜适说,“还早呢,再往前走一走,娃娃家不嫌累。你前头走,看还有没有开门的皮鞋店,爹给你买一双小皮鞋,穿上小皮鞋去学校。”
杜适从没穿过皮鞋,心里一热,路也走得精神起来,一路走到街头也没见还有开门的皮鞋店,后来怏怏地跟着爹妈回了家,皮鞋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杜适到现在还没忘。
“你爹说的对,要好好念书,念好了有奖,不哄你们。” 郁文说。
一个多月后,杜适果然拿到了家庭奖。当天,他放学一回来就跑去跟爹妈要奖,爹爹看了他的期中考试成绩:算术满分,语文九十八分,在班上排第一名。
“你说,要啥哩。” 王信一看是全班第一,心乐地问杜适。
“小皮鞋,你说过要给我买。”
“我啥时候说来?”
“给娃买,给娃买,你说过的话自己忘了,这事我记着哩。” 郁文在一旁帮杜适。
第二天上午,杜适就有了自己的小皮鞋。不巧这天他感冒生病在家,上不了学。在家里闷了大半天,下午又过了些时候,心终于耐不住,便自己穿上皮鞋,背着大人去了学校。杜适第一次穿皮鞋去学校,虽然一路上脚下感觉没布鞋舒服,可心上的兴奋让他顾不得这个。到学校时,正赶上放学铃响,他走进校门,站立在场边等候,心想班上同学们过来一定会看见自己的皮鞋。
同班同学们过来了,还有班主任老师,杜适迎了过去。
“王杜适!你不是病了么,怎么来了?” 老师一眼看见是他,走过来问。别的同学也合了过来。
“想来学校看看。” 杜适弱弱地回答,同时希望他们往下看自己的脚。
这时候一个同学笑了。
“王杜适,你真怪,皮鞋穿反了!” 这一声,引起小朋友们的哄笑,老师一看也乐了。就在杜适一脸难为的时候,正巧姐姐素梅和哥哥录适也下课过来,知道小朋友们笑什么后,素梅拉上杜适就走,来到背人处停下来。
“我扶住你脱鞋,把左右脚调过来。” 素梅说。
“你咋么穿的嘛,嘿嘿嘿——”录适在一旁乐呵着说,“回去给爹妈一说才笑你呢。”
“娃娃皮鞋不像大人,左右脚分的不太显,可你一穿总该能觉出来嘛,走,回去回去。” 素梅说着拉上杜适,三人一起回了家。
人的一生,就像树的一年,但人不能像树那样一年一年地轮回抽芽,长叶,结果,轮回若干年后才变老枯。这个想法,杜适上学到四年级的时候就在心里生出过。这期间,感情就像树的叶子,在他稚嫩的意识里生长了。他心里曾为自己的一种感情现象苦索过答案:每过些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从熟睡中醒来,睁开眼看,屋里一片墨黑,左边睡着哥哥,右边是妈妈,再过去是姐姐和妹妹。不知为什么,他总想到姐姐,哥哥,和妹妹将来有一天会和自己分开,就如同爹爹和伯父,姑姑,四爸他们一样,一生一世地分开,过各自的生活。想到这里,他心里止不住的难过,黑暗中,泪水流过脸颊,打湿枕头,亲情浸润着他的心,在伤感和温馨的心境中再次睡过去。第二天醒来,还记得昨夜的情景,这现象在一个时期里轮回地出现。他在自忖:夜里常因独思亲情而落泪,是同龄孩子们共有的呢,还是自己身上独有的现象?
两年过后的一个傍晚,天渐渐暗了下来,杜适在大屋里练习写柳公权毛笔体,同在练习的录适笑道:
“你练来练去,写出的总不大像柳体。”
“我自己也觉着,练着练着就走了体。你看我像啥体?”
“欧体,欧体看上去秀,可没柳体居劲。字如其人,就跟你人的味道一样。”
“就你好!你居劲。” 杜适不高兴了。
“嗨嗨,爹也这么说来嘛。你是骨子里缺柳体的那股力气,豪气。”
“你呢?你的柳体呢?我看也不像。你说你像啥体?”
“颜体,有气魄。” 录适边说,还格格地笑。
“你的字是比我居劲,可细看,里头包的是笨劲,少些灵气,爹也这么说过。”
“反正我的字比你有骨架,比你劲实,比你——”
门帘掀开了,是素梅,她来到桌边,“杜儿跟你哥争竟啥哩?” 她语气温软,脸上表情像一池静水。
“没争啥,我俩好好的。” 录适笑了笑,“要说争,我争也争不过他的,妈的心疙瘩么。”他拍一把杜适的肩膀问,“是不是?”
杜适拧一下身子,不给回答。
“录适你到后房去一下,爹妈在那里等你呢。”
“啥事?” 录适问。
“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