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他想得这样周全,却是全然预计不到自己这一位好女婿,其实另有所图,并且图得还如此目光短浅。
范尧臣抬头问道:“若我当真调你去协理清淤通渠之事,以你之能,当是管勾哪一块来得合适?”
他脸上还带着笑,看着十分和气,十足就是长辈照拂晚辈的模样。
虽是如此,杨义府也没有放松。
他来时早把可能被问到的问题都想了一遍,此时听得范尧臣果然在袋子里抓果子,忙把自己准备好的递了上去。
“只要能做得实事,多多得了机会好生向学,自是管勾什么都不要紧。”他一副脚踏实地的样子,却是小心地又打了个补丁,“只若是论起擅长之处……小婿从前在襄州做官数载,虽未能出挑,一般也有抚济流民,旁的不敢自夸,那等统率民伕、统筹工时之事,却是小有几分心得……”
说到这里,他复又有些试探性地道:“当然,此事还要看大人分派,小婿并无半点挑剔。”
范尧臣听得几乎要冷笑出声来。
统率民伕、统筹工时,乃是通渠清淤这般大事之中,最易出彩的环节之一,却也是最容易出错的。
比起数年前,自家这个女婿倒是长了几分见识。从前遇得难事,他是躲之不及,而今居然知难而上!
可这眼光,着实也太差了!
该上的时候不知道上就算了,该躲的时候,竟是也不晓得躲!
怎的长了这样一个脑子!自己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
他失望极了,只是想到女儿同外孙女,勉强压下烦躁,提点道:“前一阵子金明池外之事,你可曾有听说?”
虽不知岳丈此问为何,杨义府还是点头道:“已是听人说过,乃是役夫运送不当,致使巨石滑落,闹出人命来。”
“役夫运送不当?”范尧臣重复了一回他的话,继而道,“你也是这般作想的?”
杨义府敏锐地察觉出了老丈人的不满。
只是他脑子里头将事情复又过了一遍,却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只好道:“役夫运送不当,行人行路不觉,另有京都府衙也脱不开关系。”
范尧臣皱着眉头问道:“京都府衙有何不妥?”
杨义府道:“明知正值清明之时,金明池外人群众多,新郑门也是人烟繁盛之处,必是比肩继踵,京都府衙却不先行安排巡铺戍卫,实为不当。事发之后,巡铺们许久才到得地方,正也说明左右军巡玩忽职守。”
听得杨义府这一通胡扯,范尧臣好险才把“放屁”两个字咽回了喉咙里。
他面上已经有几分冷凝,问道:“此事与那都水监,便无半点关系?”
杨义府却是没有想到会被如此一问。
他犹豫了一下,道:“都水监自然也有监管不力之责……”
范尧臣不置可否,只道:“那巨石为何会滑落?”
杨义府道:“听闻乃是绳索半路断脱。”
范尧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问道:“绳索为何会断脱?”
杨义府一怔,道:“这……小婿却是实在不知……”
此时不耐的不仅范尧臣,杨义府也是一般。
他嘴上依旧恭恭敬敬,心中却早骂出声来——我又不是那拉石头的驴,怎的会晓得绳索为何会断脱?
范尧臣又问道:“都水监运送巨石何为?”
杨义府道:“听闻乃是得了一项‘铁龙爪扬泥车法’通浚河渠,运送大石,便是为得此事。”
他话一说完,隐隐约约便琢磨出几分不对来。
范尧臣因不信这“铁龙爪扬泥车法”,不肯主持通浚河渠之事,早已四处传开,杨义府时常进出范府,自然也早有耳闻。
他当机立断,复又补道:“都水监也难逃其责,主事人行如此乱法,致使民伕出事,当负首责!”
范尧臣听得心里微寒。
如同一棵树上长满了果子,他已是把最大最好的那一个用杆子曳了下来,直捅到这个女婿鼻子尖上,他竟是还要往后一仰,躲了自己送过去了,复还跳起来去摘树上那些个长满了虫的。
在范尧臣看来,金明池一事,不怪京都府衙,也不怪民伕,更怪不得行人不觉,全是主理此事之人胡乱而为导致的。
张瑚未得中书批复,仓促行事,致使物料不全,民伕不足,明明当要用粗绳环绑,数十人清道,再有人在路旁示警,可他全然未曾预防,只由下头人瞎搞。
民伕何辜?
过路的百姓何辜?!
通渠清淤这样的水利之事,少说要动用十数万工,便是要用数十万工,也是情理之中的。
如此浩大工程,势必会死人,只是人是为何而死,又是因何而死,却是十分重要。
思及此处,范尧臣不由得又想起了今日自己在殿上提到的季氏。
都说妇贤夫能,果然如此。
当初那顾延章在赣州修福寿渠,又抚济流民,数十万工,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