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长公主几乎是出嫁后头一次要进宣政殿找建明帝“有事禀奏”。
建明帝心中诧异,忙命宣进,自己也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笑着要下丹陛去迎:“你可是稀客?怎么想起来到这里找我?不是说先去了母后那里?叫我过去不就是了?”
甘棠却站在大殿门口就伸手止住他:“皇兄先别急着下来。我只问问,我手里有一件天大的事情得告诉你,你是想跟我论君臣,还是想要论兄妹。论君臣,臣妹就规规矩矩上奏,您好生在上头坐着。论兄妹,你下来接我,我得跟你狠狠地诉上一回苦。所以,你想好了怎么着,再决定下不下来。”
建明帝越发心里不安起来,面上却笑骂道:“自幼就你最古怪!我是你哥哥!这个还有什么论不论的?”脚下只微一凝滞,便仍旧踱着方步往下迈步。
甘棠疾步走了过来,接住他伸过来的手,屈一屈膝,委屈地撇了撇嘴,哼道:“那皇兄就要好好听我说道说道了。”
兄妹两个携手便在殿中随便捡了两把椅子分长幼坐下,甘棠将秦辞和沈濯打口水官司的话说了,哼道:“我呢,虽然一向都是个不太跋扈的长公主,旁人倒也知道皇兄重手足,等闲不会泼我的面子。如今倒好。我这儿媳妇刚讨到手,还是个最会逗我开心的。这就立马有人看着不爽气,要找我的麻烦了。
“我当然不高兴,就让秦家来个人给我解释解释,这个当口,究竟是哪根筋转错了,非要让我那小儿媳妇的表妹、一个没嫁人的姑娘家,去帮着审理刑部的积年旧案了?是他秦侍郎没这个本事,所以要真心借借沈净之的灵慧,还是他秦家当他家的秦跟咱们家的秦是一个秦,她一个秦家的女儿,也能替她老子做主,让无品无级、无官无诰的小小女子插手朝政了?
“——皇兄,您说我是不是理直气壮?”
甘棠忽然发问。
建明帝顺着点头:“问得极是!”
甘棠冷笑一声,袖筒里掏出那张纸来,啪地往建明帝手里一拍:“结果,人家劈头盖脸,说咱们识人不明。还说什么,他们家说白了做的是咱们家的官。让咱们家自己看着办,这案子改怎么审、审谁、审到什么程度。总而言之一句话:天下事,说到底,不过是咱们家的私事。”
甘棠一副怒极反笑的样子:“我是不敢告诉母后这么多,只给她看了一眼这个状纸,让她万万不要生气。母后却已经气得睡在床上不搭理我了。说人家小姑娘一门心思地给她续命,竟也续出不是来了。让我夜半三更扪心自问,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是不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建明帝低头看向手里的状纸:首告沈恭一支原系逆贼苏氏近枝,在五服,应满门尽诛……落款:吴兴沈利。
苏氏?!
忠武侯?!
那个沈信言百般推脱不愿意插手的逆贼的案子……
可是沈信言也并没有为苏家讲一个字的人情。
他这一支是苏家的近枝?
建明帝的眼神阴鸷了起来。
“皇兄可知道这个沈利是什么人?”甘棠的话里含着轻蔑。
建明帝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就是先前净之跟着她娘回家,因为掀出来这沈利的父亲唆使人杀了老太爷的幼子,所以丢了吴兴沈氏族长之位权柄的那一个!当时不知道什么人给他一家报了信,也没管爹娘爷叔,也没管兄弟姐妹,自己带着老婆孩子跑了!”
甘棠冷笑。
建明帝一声不吭,把那张纸递给了绿春。
甘棠看了他一眼,情绪收敛了一些,恢复了日常的淡然:“西北的钱粮如今都在沈信言手里调拨,他大妹夫管着光禄寺,小妹夫署理洮州。他自己的女儿定给了三郎,亲戚好友家的孩子结亲都结在了咱家。我就不明白,他若是有那个叛逆之心,他这样做,岂不是坑害了自己全家?”
可也可以解释成,沈信言一举获得了大秦皇家最深刻的信任!有了这份信任,他手里有钱,他族亲手里有兵,若是再打个给忠武侯翻案的名义逼宫,自己只怕顷刻间就得退位……
到时候,他把秦煐这个女婿做个傀儡往御座上一放,他那精明能干的女儿以皇后之尊干政……
秦家的天下,过不了几年,就得改姓了苏!
建明帝的脸色更难看了三分。
“这件事,我做主,扣了三天。”甘棠心平气和。
建明帝却被这句话激得霍然立起。
“我是要看看,沈信言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甘棠缓缓道来,“若是他心中有鬼,秦家给我递了这么大的把柄过来,他怎么可能不上下奔走?至不济也该登门向我探听消息,然后对症下药。可是沈家一丝动静都没有。”
建明帝面色稍缓。
“哥哥,西北在打仗。三郎还在西番。沈家此刻,乱不得。”甘棠说完自己的判断和结论,起身告辞。
建明帝一字不发,点了点头,挥手让她自去。
待宣政殿的大门轰然关上,建明帝已是满面狰狞,话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