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阳门出来, 回到外城的时候,石咏与唐英两人都是饥肠辘辘,一身疲惫。
“俊公, 天色已晚, 你回家又是冷锅冷灶的,不如上我家吃晚饭吧。我家小门小户,吃食简单,但也饿不着你。”石咏招呼唐英。
经过这次短暂的“牢狱之灾”,石咏与唐英两人已经极为熟稔,石咏开始称呼唐英的表字“俊公”, 而石咏自己没有表字,唐英则表示愿帮他想一个。
唐英见石咏殷殷相邀, 当即点头应了。两人联袂回到椿树胡同,石大娘她们, 果然等的急了, 见到石咏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石咏找了个借口,说是造办处有着急的差事要赶出来,就在处里多留了一阵。他又有唐英这个石大娘见过的同僚在一旁,石大娘自然不疑有他,招呼唐英一起坐了,匆匆下厨, 给两人准备晚饭。
这天石家刚好去附近的同盛斋切了些酱牛肉回来, 石大娘捏的杂粮面窝头, 二婶王氏则下厨烫了点儿小油菜,炒了个枸杞芽儿,再端出一大钵白米粥,一起推到唐英与石咏面前。
这两人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大好青年,从午时饿到现在,早已是前胸贴后背了。见到面前这些看似简单,滋味却足的菜肴,哪里还耐得住。筷头风卷残云一般扫过,一大盘酱牛肉见了底,几十个窝头下肚,油菜枸杞芽儿也是捞得连一片叶子都不剩。
唐英吃完,拍拍胃袋,见石咏也在一旁舒服地直打嗝儿。而石大娘还在一旁殷勤相劝:“唐公子还要再添不?”
唐英赶紧谢过,感叹一声:“真是好久没吃过这么舒心的晚饭了!”他回头看看石咏,心里对这小子充满了羡慕:石家人口简单,家境也不富裕,可是坐在这椿树胡同的小院里,只觉得宁静温馨,当差时生出的各种烦恼,似乎都留在这小院的门外头,再也进不来。而他那远在盛京的唐家,却从来没给过他这种“家”的感觉。
唐英只顾感叹,却不知道石咏已经悄悄向母亲和二婶打过招呼,打算留唐英在自家歇宿一宿。王氏早早就已经将石喻的铺盖从西厢挪去了石咏那里,另外整理出来一份半新的铺盖,铺在西厢。
唐英见石家人盛情难却,便不再推辞,郑重谢过石大娘和二婶,自讨了水去西厢洗漱,歇下不提。
当晚石咏与弟弟喻哥儿一起睡在东厢。他们哥儿俩以前在红线胡同的时候也是睡一屋的,这时候再挤一晚也没什么。
石喻年纪小,睡得快,石咏虽然心里存了事儿,可是这天折腾得太过疲累,一着枕头就睡着了。将到凌晨的时候,石咏被喻哥儿的梦话吵醒,待清醒过来,他听见喻哥儿做梦的时候竟然也在念念有词地背书,忍不住失笑,伸手摸摸石喻的小脑瓜,便披衣起身。
他将云纹帛纱荷包系在身上,出了东厢,准备去西厢叩门,将唐英叫起来。
刚迈步,石咏隐隐听见腰间传来一阵轻笑。
“怎么?”
石咏回想起昨日的情形:昨天是郑旦见证了察尔汉的事儿,郑旦还曾为没能好生提点石咏而感到颇为自责。
他忍不住想,得亏昨日不是西施,凭西施那柔弱的心性,见了那副情形,还不知会被吓成什么样子。
岂知此时此刻,他轻声招呼了一句之后,腰间的荷包又轻轻笑了一声,随即柔声轻唤:“咏哥儿!”
是西施。
“咏哥儿,桃花很快就开了!”
“你说啥?”
石咏登时懵圈了,这会儿已进四月,“人间四月芳菲尽”,桃花什么的,早已谢了。
西施却不答石咏的问话,而是轻轻开口,唱起歌儿。她唱的像是山歌小调,用某种石咏听不懂的方言来唱,曲调绵软,叫人听了心里暖洋洋地如沐春风。
石咏听着听着,脸上突然有点儿热。
除非,西施口中的“桃花”,非此桃花,而是……彼桃花?
恰在这时,对面西厢里,唐英推门出来,见到石咏在阶下发呆,打声招呼,笑问:“怎么?石兄弟也起恁早?”
石咏有点儿欲盖弥彰地低下头,早先他听西施唱曲子,莫名有点儿脸红,这会儿赶紧趁着天未大亮,遮掩一二。
“俊公,咱们先吃点儿东西,然后上衙去。对了,昨儿的事儿,咱们还得再商量一下。”
石咏所指的,是与唐英再对一下口供,并且商量商量,看看察尔汉这事儿有没有善了的可能。
听石咏提起察尔汉的事儿,唐英点点头,脸上也带着几分肃穆,说:“是,合该好好商量一下。”
两人直到从椿树胡同出来,沿着清晨宁静的街道往正阳门过去,才开始悄悄讨论昨天的事儿。
察尔汉死前没有半点征兆,直到那天上午之前,他都显得一切正常,甚至还向唐英提过一茬儿,说是三日后他家隔房的堂兄娶亲,要去吃酒。
存着这样心思的人,万万不可能自杀。
再加上那封伪造的“遗书”,石咏与唐英都认为,察尔汉之死,绝非自杀。
可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