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种情形下,就算是已经看出察尔汉没救了,凭他们两人与察尔汉同僚一场的交情,万万没有见人上了吊还能袖手不理的道理。
“石咏小子,你莫不是在怪我?”石咏还在与唐英说话,他腰间佩着的荷包却出声了,听着这硬梆梆的语气,当是郑旦在说话。
“唉,也是我一言之差,我当初该提醒你里面的人已经死了才是。我刚才在门外就感觉到了死气,跟吴宫宫人在吴亡之后纷纷自尽的情形差不多……”郑旦声音有点儿闷闷的,大约是觉得好心提醒却办了坏事,连累石咏被关了小黑屋。
“自然不能怪你!”石咏知道郑旦说话唐英是听不见的,但是他此刻回话,便是一语双关,安抚郑旦,顺便也安慰一下唐英,“大家朋友一场,谁见了那种情形,都不可能……不可能不去将察尔汉放下来的……”
他话音甚是沉痛。唐英知他心里也不好过,当即靠近石咏,右手拍拍他的肩膀,左手拉拉他的手。看似安慰,石咏却感觉得到他手心里有一卷纸团塞了过来。
石咏诧异地看看唐英,只见对方神色不变,却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难怪慎刑司的人一进西配殿那间小屋,就立即开始找察尔汉的遗书,原来真的有!
石咏猜得不错,他们两人一冲进屋,唐英就已经瞥眼瞧见察尔汉桌上最打眼的地方放着一封书信。唐英手快,当时就取了过来,顺手揣了,石咏甚至不曾注意到。
唐英冲石咏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背转身去,自己则在门口守着,免得有人从门外窥探他们两人。
石咏背过身,将那揉成一团的字纸打开,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心里震惊莫名。
眼前这份,既是“遗书”,又是一封“自白书”。是察尔汉自述,他通过各种手段,将内务府广储司拨入金银器匠作处的金银贪污私吞,两三年下来,早已累积得数目巨大,自己内心有愧,自觉有负皇恩,偏又挥霍无度,无力偿还弥补,只能一死以谢云云。
石咏看得气愤不已,这封“自白书”上大包大揽,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头上。可是他却知道,凭察尔汉的性格,绝对不会那么做。
这封“遗书”,显然是伪造的。那么连带的,察尔汉之死,究竟是不是自尽,现在也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石咏不动声色,耐心将书信看完,依旧将那张“遗书”卷成一团,塞在手心里,转过头来对唐英微微摇头。
那绝对不是察尔汉的亲笔,虽然那笔迹模仿得很像。但是石咏见过察尔汉的签名,知道他写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大多是写满文。偏生这一封书信里,一笔一划地写着汉名。
唐英见了他的神色,微微松了一口气,想必是熟识朋友的脾气,不肯相信察尔汉竟是那样贪财的懦夫。
“人已经死了,就不要更为他添污名在身后了。”石咏以口型缓缓地向唐英“说道”。唐英点点头,同意石咏的看法。
“唉,早知道会发生这事儿,就先去吃点儿午饭垫垫了。”唐英故意大声说。
石咏则开口:“我家灶间烙了烧饼,正巧还多了一个,我顺手带来这里了,唐兄若是不嫌弃……”
唐英马上就说:“不嫌弃,不嫌弃!”一伸手,马上将石咏手中的纸团接了过来,一口吞在口中,慢慢咀嚼,一点点地咽下去。
石咏见他眼圈慢慢地红了,想必是见了同僚之死,颇为伤感,连忙伸手去拍了拍唐英的肩膀,说:“唐兄……别噎着……”
他本想说“节哀”的,可这时也不得不改口。
人在慎刑司中,身不由己。谁知道察尔汉这一死,会发酵成什么样的风暴,能小心便尽量小心一些。
这时候,石咏只听见耳边郑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这年轻人留下的书信若是被人发觉,想必便会背上所有的污名,但是此前的官司自他身上了结。你们之中的任何人,都不会再受到牵连……”
石咏本想反驳,他和唐英,都绝不是能坐视察尔汉这样死不瞑目的人。
岂料郑旦却说:“……没想到你们却是这样的重情重义的人。唉!”
郑旦一声长叹之后,便再也不开口了。她这一声叹息,似乎在感慨以前看轻了石咏,又似乎在惋惜,这两个年轻人,即便再重情重义,察尔汉照样是枉自送掉了一条性命,无可挽回了。
*
两人被关在这间小屋里,无人搭理他们。石咏有时凑到门前,冲门缝里朝外望望,见到慎刑司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似乎宫中的人正在忙着什么大事,旁人顾不上他们。
石咏肚内饥饿,倒也算了,心内一焦躁,饥饿感就再难感受得到。他心焦的是,若是这事儿无休无止地拖下去,他晚间被关在这里,没法儿赶回椿树胡同,那石大娘和石喻他们,岂不是会着急?
他向唐英说起这事儿,唐英听着便苦笑,只说:“石兄弟,你有家人为你担忧心急,可真叫人羡慕不已。而我,父母手足俱全,可我如今一人在京,只是孤家寡人一个……唉!”
唐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