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都紧闭起来了,窗帘也都拉得严实。一盏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亮。墙壁上的那幅山水画里青山绿水小桥流水人家云雾缭绕,两旁的对联写的是“坐揽清辉万川月,胸含和气四时春”。条几上有暖水瓶(搁在大红花托盘里)、香炉(香灰凉透)、茶缸子(里面放着四支牙刷和一袋牙膏)、兰花玻璃茶杯(有三个其中一个盛有半杯凉开水)、两个宝葫芦样的花瓶(插有红绿相间的塑料假花)。条几下放着八仙桌,桌子两旁的圈椅里分别坐着神情冷峻的李石磙和花儿。
李石磙喷一口烟雾猛一拍桌子:“说!到底咋回事儿!”花儿不满道:“咦——,使真大声干啥,光恐怕人家听不见是咋地!”站在西边箔篱子跟前如犯人接受审讯一般的翠花一激灵,咕哝道:“啥咋回事儿啊,我不知道。”正冲西夹山门口坐着的莲花说:“哎呀姐,你就大胆承认又咋啦,现如今是新社会,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受法律保护,任谁都不能干涉——”
李石磙沉声怒喝:“滚!”莲花说:“——本来就是这样的嘛!”花儿说:“你少说两句!这儿没你的事儿,你别搁这儿瞎搀和,回你屋里睡觉去!”李石磙说:“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新帐老账我跟你一起算!”莲花说:“咋该呀,我犯啥错了!”随后低声嘀咕,“我又没趁人不在家跟人私会!”尽管她说这句话的声音很低,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真切,翠花当即恼了冲莲花喊:“死妮子你说啥哩!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恶心死我了!”李石磙说:“还说屈你了是咋地!”莲花接道:“就是!做出来了还能不叫说!”翠花眼泪汪汪道:“成心不想叫我活了是不是!我这就死给你们看!”花儿忙起身劝道:“你看你,干啥嘛,咋连死的话都说出来哩,你这不是拿刀剜我的心头肉么!莲花你别坐这儿了,麻溜的给我走!”
莲花起身开门出去,站在院子中仰望星空,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姐姐能看上安自得,但又觉得种种迹象都表明姐姐还真是鬼迷了心窍,随即又想这样也好,尽管安自得家里穷他娘也坏名声在外,但他本人还是不错的,只是太委屈姐姐了,姐姐若真是跟他好了,当真应了鲜花插在牛粪上这句话。莲花在外面胡思乱想,花儿关严门回身拉翠花坐:“大和娘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想把事情弄个明白,把啥话都说透不就好了么!”翠花哭腔道:“你想弄明白啥?想弄明白我跟安自得好了是不是?”花儿说:“俺俩还不都是为你好么!”
翠花说:“不相信我还问我干啥!”李石磙哼道:“咋相信你?他为啥巴巴的给咱锄地?你不应允他敢么?是不是你俩商量好的用这个法儿叫大家伙儿都知道让我跟恁娘没话说答应恁俩的事儿?”翠花分辨道:“我没有,你别冤枉好人!”李石磙说:“就算没有,那他为啥一听见我回来了就翻墙头跑了?真照你说的那样只是害怕我骂他,他猪脑子呀也不想想好端端的我干嘛要骂他!莲花硬拉硬拽你都不出去,家里就剩你自个了他来了,就真巧?翻墙头跑是不是你的主意?要真是啥事儿没有清清白白的你干嘛那么害怕我见到他在咱家里?照常说心里没鬼不怕鬼叫门!你倒是说呀,你给我说个明白,你要是说不明白别说你死,你不死我也得把你打死!留着你啥用!人老几辈儿人的脸面都给你败坏光了!”
翠花给李石磙诘问得张嘴结舌,唯有啜泣不止,被误解的屈辱的眼泪流成了河,漫过心的堤岸淹没了刚刚绽放的花蕊。花儿不觉烦躁道:“哭啥!给我憋住! ”翠花听了这话哭得更伤痛了,她想连娘都不理解她,那她可真没有活下去了理由了。她抬手擦干眼泪,刚叫一声“娘”,不争气的眼泪又流满脸颊。她想到了奶奶,她觉得奶奶要是还活着一定能为她申诉冤屈,那样她就死得清白没有遗憾了。这时花儿拿毛巾给她擦拭脸上的泪水说:“好了闺女,到此为止吧,我和你大也不再问你了,自此这事儿谁都不准再提,你听见了没石磙哥!”
原本无事,却因人心多疑而捕风捉影搅出事来,这种奇怪的现象经常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即便是圣人也万难躲避吧,更何况如花儿和李石磙这般的凡胎肉体呢。夫妻俩为女儿的终身幸福着想,断然不允许翠花跟安自得有任何超越邻里情分的情感上的瓜葛,但又意识到闺女大了,常言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又有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两口子为翠花一连琢磨几个半夜也没琢磨出个眉目来,毕竟配得上翠花和这个家的好人家急切间不好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