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前的夜色最为黑暗,不过村子外面还是有一些光亮的。东方进仰望了一会儿满天繁星,又机警的四处打量了片刻,确定此时此刻这大堤上除了夜风星光树影儿秋虫之外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便猫下腰跑下大堤冲进豆子地,惊吓得正在鸣唱的虫儿立时噤了声。
东方进不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皮才摸黑来偷豆子,更不是为了给付兰雅增加营养好让她肚中的胎儿更健壮的成长。就在二十分钟之前(估计出来的时间多少会有些偏差),付兰雅的唯一陪嫁那只小山羊,在付兰雅亲手给它搭建起来的遮风挡雨的棚子下面的麦秸铺上产下三只羊羔。
成为母亲的小山羊也就不再为小山羊了,付兰雅爱惜的称它为“羊娘”。羊娘急需摄取足够的营养以便产奶哺育三个孩子,而促使羊下奶的最好食物便是糊豆子,但家中却没有黄豆,付兰雅为此焦急得原地打转。于是东方进敢冒风险去地里偷黄豆,要是一不小心给抓住了,被拉到大会上批斗倒是小事儿,关进牢狱里去也是极有可能的,但是为了不让付兰雅焦心,东方进还是毅然决然的去了。
东方进不顾风寒露重,也不管双手给豆角子扎得生疼,往豆子地里趟了四五米远探手抓住豆棵子连续薅了许多。正薅得起劲,猛听一人道:“你咋死一家货啊!”冷不丁吓了一大跳,急抬眼看时,只见一个人影影绰绰的站在不远处的豆地里正看着他,以为他是生产队派来看豆子的,吃惊不小,心想:“他***,这下好了,正被抓个现行,赶紧跑吧。”一面转身要逃,又听那人说:“你可真够蠢的!”这回听得明白,却原来是个女人,心中一动,暗道:“八成儿也是个偷豆子的,生产队绝不会派个女人来!”胆怯之心顿时大消,回身朝她走了几步,拿眼细瞅,认得是寡妇胡同里的马二嫂,便说:“你搁那儿装鬼啊,吓死我了!”
马二嫂冷笑说:“我才被你吓死了哩!没被你吓死,也要被你连累死!逮住一片薅个净光,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叫人偷了,生产队查下来,岂不连累了我!”东方进闻言,呀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蠢到家了!”马二嫂说:“偷个庄稼也不会偷!这么一块地,这儿薅几棵那儿薅几棵,到不了头也薅一大掐子了,又看不出来,明知有人偷,无凭无据的,谁去查呀!你可倒好,乖乖,你看那一片,庄稼本来就稀,头皮上癣掉一大块,多抢眼啊!队长不想查也得查,不然咋给社员交待,咋堵住社员的口!”
东方进说:“你就别再埋怨了,都薅掉了,说点实在的!”马二嫂说:“想听实在的?那就再埋上!”东方进说:“这地干的梆梆的,又没家伙式儿,咋埋呀!”马二嫂说:“那就没办法了,我也不要了,权当一大早起来给生产队割豆子了!真是倒霉,白忙了一场!”说罢,极其不舍的离开了豆地。跟被生产队查出来拉出去批斗或者抓去蹲监牢相比,这几棵豆子委实算不得什么。如此看来,孰轻孰重马二嫂还是拿捏得清楚的,虽说贪心,却也不算大贪。东方进见她空手而去,也舍下把手扎得冒了血好不容易薅下来的豆子离开了。刚爬上大堤,想到付兰雅还在家里翘首盼望豆子给羊表奶,一时间犹豫起来。最终横下一条心,折回到地里,将那薅下来的豆子抱了一半,匆忙闪回家去了。
世界太平无事。生产队长田祖光虽然在下地干活前的小会上批评了偷集体庄稼的不良行为,但转而又说这回就不再深究了,不过也发出了严厉的警告,又劝导社员们争做一个遵纪守法讲道德讲良心不偷拿集体的一粒芝麻的好社员。不过正如人们私底下议论的那样,“只怕不说偷的人还没几个,一说偷的人反倒多起来了”。此外,地里长着的玉米、红薯、棉花等秋作物也或多或少的给人偷了。这种情况各生产队都有发生。人们还处在饥饿的边缘。填饱肚皮是唯一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