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瞬间鸦雀无声,谁也不觉外间黑色幕幔悄然自天际降下,正式拉开了夜漆的面纱。
掌灯的侍女分立厅外长廊,使得廊下灯火辉煌,庄严肃穆中又透着一种良夜笙歌,偶然一阵秋风徐来,瞬即激的侍女们手中烛影摇颤,一身裙衣疾烈摆舞,在曲乐中拖出了一道逶迤的景致。
琼筵妙舞,曳曳生姿,籁音回旋不绝,可设立之处却引得蓝少宝百转愁肠,心如雾锁。
蓝少宝对这间室厅极为熟悉,这是蓝府最为宽敞的宴客之地,只是此次自己返辔收帆,回首面睹故宅,竟觉恍如隔世。儿时,他在此处长大,一花一木,一屋一摆什,俱让他沉浸在深深地回忆中。
适才回归故地,摸着廊柱,他的手臂发抖,目注昔日的住所,每走一步,只觉步履维艰,脚如生了镣铐,万难挪动寸许。
这是自己的家,今时今日,自己却如一个外来的客人,看着仇人和一帮野人在此撒横。
仇人座上主,自己阶下客,家宅易主,大牢里关押着自己患难的兄弟朋友,等着自己救赎,而自己又得依靠沾亲带故换取些微的施舍,博得生存。
哈,既可笑又讽刺!
心中悲伤,再也无意多言,是故单紫英起舞间,他频频低首,一盏接一盏酒地灌下肚。
单紫英从来自恃慧质心兰,观人入微,曾经接近蓝少宝,也是一眼将其看穿方有了今日的夫妻之名,可她就是没有看出他此时的心事,只道他仍然记恨自己。
蓝少宝思索牵挂的,又岂是这些呢?
儿女私情,于他而言,已让他心力交瘁,不堪于此。
今时不同往日,今夜他身负杀气而来,目似剑光,直至单紫英突然毫无征兆地落入他的怀中,一刹那间,令他措手不及。
可她忽然朝自己一侧摔砸,念在往日情分,又无法袖手,他只得半跪在地,不迟疑地伸出双臂接单紫英入怀,双膝剧烈前移,顷刻磕滑了那方酒案,酒案顿被倾翻,酒水吧嗒吧嗒朝外洒出。
蓝少宝及时起身,故水渍尚不曾沾衣半分,只是单紫英惊惶未定,胸口三番起伏,受惊后一阵喘息,颇有几分狼狈。
两人四目对视,单紫英仓皇中忽见蓝少宝眼神满含深情温柔,神情虽是惊慌却多显无措,心中大喜,只有望着牵挂的亲人,他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不知害怕还是担忧自己摔下去,她紧偎蓝少宝,一手猛将他脖颈搂住,就算是众目睽睽,教她脸红心热,又算得了什么,世上难道还有比丈夫的怜爱更让女子心动的吗?
羞耻就羞耻吧,权当不入眼,她如是想着,会心地笑了,将脸藏在他的胸膛更深。
四下里立时响起了欢呼声,厅内诸人俱都激烈拊掌,朱友贞也开怀大笑起来,眉间的愁云转眼烟消云散。
掌声如雷,轰的在蓝少宝耳畔炸开,立刻将蓝少宝从梦寐中击醒,他从来都是个善良的孩子,对自己的亲属饱含着无限柔情。
方才他仅是出于本能施救,未料正中奸计,单紫英在他怀内含笑螓首,教蓝少宝万分为难,搁下也不是不搁也不是,心下想道:啊,他们定是以为我对紫英情深不忘,已认夫妻之事,如此一来,他们欺我家宅之名便不了了之,反倒是我迎亲人留居,那我再无理由驱赶他们,更谈不上诛杀,若我一意孤行与他们作对,必被他们以谋逆的罪名杀害。
只是如此融入朱友贞麾下,的确可以换回家宅,可他痛恨朱友贞已甚,虽有柳枫任务在身,但不愿就这样轻易就范,这样的改变,于他是个莫大的耻辱,纵然是归附,也要轰轰烈烈,做一个有骨气的人。
想一想自己的先母莺莺及先父蓝鹰翔,他们都是有骨气的人,据说宗氏家族里面,九玄剑派的祖师宗琴,自小被晋王室幽禁,整整十六年,也不曾丧失一身骨气,非但并未挟怨报复,反而娶晋王室公主为妻,一生以复晋室基业为己任,驱五胡外族,复汉人江山,受九玄剑派代代子孙尊敬。
历史无疑又在蓝少宝与单紫英身上重演,可宗琴一家原本就是晋王室臣民,而蓝少宝自己并非朱友贞的臣属,反倒是从仇恨开始建立,微末区别,足以引起血雨腥风。
蓝少宝明白朱友贞看不起自己,突然改变态度,所图定然匪浅,如果不是凌云剑客为图千叶剑法的精髓为自己力言,那么便是朱友贞另有别的目的。猛然间,他想到兴是朱友贞欲从自己口中得知柳枫的计策,顿时眉间舒展。
在众人的期待中,他忽然借故身体有恙,双臂颓然无力地松垂,重心不稳,向后倒跌一步。
单紫英不料他陡然松手,吃惊之下,丝毫不备地摔倒在地,地面上俱是溢流的酒水,蜿蜒绘织一片,顿将裙衣溅湿,乍一观瞧,颇似内急不慎所致,这副尊容,哪里还是个大家闺秀?
单紫英非常尴尬,狼狈之相使人不堪睹视,又是拍落水渍湿处,又是惊慌遮掩,丑态顿出。
蓝少宝本无意如此对待她,而是想及朱友贞的目的诧异撒手,未料教单紫英摔了个结实,这不正给单紫英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