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敏儿这一刻,他仍面露不解。
此刻四下无人,找人来问,也是不及,他只好站着寻思。
他望着柳敏儿,柳敏儿则目注桃花,神情专注,但柳枫发觉她目光并不集中,神光实则外露,当下猜着她身份不凡,遂转头环视周围,高声道:“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言外之意是说桃李有果有林,为何丹桔之阴被人晾在一旁?对方乃一女子,主动与之搭讪,孤男寡女,又在别人家中,难免招人话柄。若是冒然相认,将人误认为柳敏,又不免生出一场尴尬。故而随口道出这句,他心下想若此人果真乃柳敏,闻到自己这句话,必定会有所触动。
柳敏儿听闻这话,果然转身凝视着他,搁剪刀在枝头,一步一步走下来道:“后唐时我父曾谪居江陵,而后迁徙至此,江陵乃丹桔之地。记得张九龄在《感遇》中曾有道: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柳枫见柳敏儿正视自己,铿锵道:“不错,正是张九龄的感遇! ”
柳敏儿道:“你这是借彼丹桔,喻己贞操喽?托物喻志,你是想说桔之高贵是其本质使然,并非地利之故,如此嘉树佳果,本应荐之嘉宾,然而却重山阻隔,无法为之。反观天下,反而桃李俱受宠誉,丹桔就屡遭冷遇。你借张九龄的诗喻己之意,但张九龄这首诗平淡自然,虽隐含对朝政昏暗和自身坎坷的愤懑,但愤怒哀伤并不露痕迹,用词温雅醇厚。你此时道来,语气似乎不够温雅客气?”
她这则是暗指柳枫有意嘲讽他初来贵地,被自己冷落。
柳枫眉头高挑,桀骜道:“我非张九龄,他亦非我。桃李媚时,丹桔傲冬,邪正自有分别。”言下之意是说自己此行有无敌意,自有分别,无须别人评断。
柳敏儿注视了他片刻,也不再故作高深,一字一顿道:“我就是柳敏儿!”
柳枫眼中并无诧异之色,柳敏儿看在眼中,道:“方才敏儿站在这里,故意没有说话,而我爹爹一直不曾说敏儿身份,我想李太尉大概一早知道敏儿是个女子,而非男子,才会这般平静!”
柳枫语气缓了下来,回道:“那倒不是!”
柳敏儿遂目不转睛瞧着他,转问:“那便是刚刚猜到的?”
柳枫与她凝望郑重点头,道:“刚才客厅的纱帐后面隐有气息之声,想必便是姑娘了?”
柳敏儿道:“是的,你和家父所谈的借船一事,敏儿都听到了!”
柳枫道:“既是如此,姑娘可愿借船与李枫一用?”心下一想,倒省去许多解说麻烦,正中自己下怀,遂躬身一揖,倒是非常虔诚。
柳敏儿不正面作答,却沉吟道:“近日我读来一首古诗,又想起来李太尉身世,颇有感触,可念与李太尉。”当下踱步道:“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緼宜修,姱而不丑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柳枫背过身,轻哼一声道:“是屈原的《橘颂》!橘树是楚国特产。屈原赞美橘树,实际上寄寓了自己人格的修养。”
柳敏儿紧盯着他,道:“这篇既是描写橘树,又表达自己的理想,虽字句不脱离橘树,却不限于橘树。以桔拟人,李太尉觉得它不像自己么?”
柳枫转身惊异道:“我?”
柳敏儿道:“如橘一般,禀受天命不可迁植。世龙也言,李太尉志在李唐,世人俱传你志向根深蒂固,坚定不移。所谓君子担当道义,与世俗迥然有异,如橘独立于世不肯迁移,不像李太尉么?”
柳枫不想外人对自己熟知已如此,起初以为柳敏儿对自己怀有敌意,欲图借诗暗讽自己,此刻听柳敏儿这般说话,大为惭愧,一时兴起,遂走了两步,道:“《韩非子·外储说左下》里讲了一个寓言故事:阳虎对赵简主说,他曾亲手培植一批人才,但他遇到危难时,他们都不帮助他。因而感叹‘虎不善树人。’赵简主就答‘树橘柚者,食之则甘,嗅之则香;树枳棘者,成而刺人。故君子慎所树。’当今大唐,外有祸患,内有奸佞祸朝……”
柳敏儿见他眉头紧锁,定睛望着柳枫,道:“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敏儿也曾听家父言及朝政,冯延己、宋齐丘与陈觉他们结党营私,祸乱朝纲。”说着,一叹,又道:“地位官位显贵的人,通常都会遭到鬼神的厌恶了,怪不得金陵城百姓授他们金陵五鬼之称,倒真是贴切之极,颇有先见之明啊!”说着,咯咯笑了起来,试图引走柳枫愁绪。
柳枫却愁眉不展,抬头诵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白骨寂无言。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