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也在喝酒。酒是最便宜的“烧刀子”,性烈,粗涩,配上廉价花生米,这就是他们两人最高的业余享受。
李三醉眼朦胧,嘿了一声,扯起厚厚的上唇,左手掰开一颗花生,仁儿丢进嘴里,边说:“我说陈兄弟,那妞儿也真是可怜,唉,咱们做了一辈子收尸的,委实感到寒心,那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好让人惋惜!”陈五附和道:“可不是?人死如灯灭,死了连一口棺材也捞不到,那么个俏佳人,年纪轻轻的,真是白来世上走一遭了。”
李三喝下一口酒,摇摇头,说:“不说这些了,天下命苦的人多,咱又能怎样?”陈五气鼓鼓地猛拍一下小方桌,道:“对,不管他乌龟儿子王八糕,咱们只要有这点白酒喝,就够啦,别的烦恼事去想他的鸟劲!来,干!”两只酒杯碰在一起,“叭”地两声,这声音未免太响了,两人不由得瞪大眼,奇怪,桌子上落下两个大大的银元宝,一个有十两重呢,难怪声音那么大!
“老天,这是上天掉元宝呀!”李三的眼睛直了,抓起一个元宝,凑进嘴里咬了一下,“哇呀呀,这是十足的真银呢,陈兄弟,咱发了,发了!”陈五也依样拿起一个元宝咬了一下,身子霍地蹦起来,望望破败的屋顶,又望望窗口,嘘口气,“难道……难道这真是上帝垂怜了?真的是天上掉了馅饼儿哪!”
“这不是馅饼,是银子。”李萧儒高大的身躯通过窄小的门走进来,脸上是一副肃穆的神色,“这也不是上天掉下来的,是我摔下来的。”他说着话,将手里的剑往桌子上一搁,吓得眼前的两个汉子浑身瑟瑟地抖,银子也拿不稳了,“啪啦”两声相继掉落地上。
“别害怕,我不会吃了你们。”李萧儒目注两人,沉声说道:“五天前你们是否收拾了一位年青姑娘的尸身?”
“是,是的,大爷。”李三战战兢兢回答,陈五害异地补充说:“那姑娘……好像……好像叫罗心的,是皇上下旨降的罪。”
“好像?”李萧儒皱皱眉,嗓门放大了些,“那人究竟是不是叫罗心?”
“是,是的!”陈五抢着回答,“上面说,是叫罗心的!大爷,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我们只是负责收尸的,大爷您行行好,别要找我们的麻烦。”两人的腿弯都快撑不住了,仿佛随时都会吓倒。
“你们是怎么收的尸?葬在哪里?一张薄草席裹了了事?”李萧儒又扬起眉,眼角浮现怨毒的光芒。
“这……葬在乱坟岗里,是……是用草席裹的尸身……大爷,上面这样吩咐,我们也不想这么缺德的,可是……我们,我们也没有钱为她买个棺材……”李三的声音变了样,忍不住上牙打起下牙。也难怪,携刀配剑的江湖人,岂是好惹的?
李萧儒叹口气,缓缓压住悲伤的心情,沉声说道:“现在,我要你们马上去买一口棺材,要最好的檀木棺,快!”说完话,丢下一锭银子。李三和陈五如获赦旨,急急拿了钱就去。
“慢着,这二十两银子,就送给你们当跑路费。”李萧儒又指向地上原先掉落的那两个元宝,要他们捡了去。天,每人十两银子的跑路费?这是他们下等人两个月的工资哪!李三和陈五唯唯诺诺办事去了。
乱坟岗也在城西,地处偏僻,连着小山,夜晚凄凄,甚是骇人。李三和陈五抬着棺木刚刚放下,李萧儒要他们指示埋葬罗心的小土丘的位置,然后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去。
李萧儒泪流满面,俯下身,用手刨开土丘,心如刀割,想到:“心妹,大哥我来看你了,来看你了,不管你曾经对我怎么样,不管你是否身不由己被逼进皇宫,大哥一定为你报仇,杀了那个狗皇帝!”默默地祈祷,手上蕴满内力,刨着土,那种滋味实在是凄冷。
十指刨着刨着,起出一个头颅,春寒料峭,地底如冰,尸骨还未曾腐烂,只隐隐散发一股臭味。在夜色昏黑下凝聚目力,只觉这个人依稀仿佛是罗心的脸形,可是脸容已经毁了,几条刀疤纵横,连着发黑凝结的血渍,已分不清原来容貌。 “这个天杀的狗皇帝!”李萧儒咬牙切齿,不住地在心中狂叫:“杀了人还不算,居然这么毁容折磨你,大哥好难过啊,心妹!”夜风凄凄,谁能抚慰他的绝望的灵魂呢?
李萧儒忍痛起出罗心的尸身,果然只用一张薄草席裹着,倍觉凄凉。他怔怔地瞧着面前的尸身,回忆起往昔相亲相爱的情景,悲愤不能自已,“别了,我的爱人,我的这一生的牵挂,大哥这就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他忖着,又不想用棺材让心妹这么孤寂寂地埋骨荒山,所幸坟岗四周放有好心人留下的小坛子,用来盛装死人的骨灰的。当下李萧儒挑了一个崭新的,弃了棺木,从附近的树林找来一大把枯枝,将罗心的尸身火化了。火光袅袅中,他仿佛看见心妹的绝丽的身姿,徐徐地上升,面对着他落泪,挥手,挥手,又落泪……就这样,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的眼泪又来了。
李萧儒将罗心的骨灰装进坛里,密封好,背在身上。一切准备妥当,乱坟岗四周已经人影幢幢,他知道,敌人已经悄悄掩近。为防意外,今晚他带了剑;他深吸口气,剑出鞘,紧紧地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