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的预感成真。四人才回到营中。已经有人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帐。口齿含糊地禀报:“禀告大帅。金兀术失踪了。”
韩世忠忽地站起身。手指微张。厉声道:“什么叫失踪。几万人如何失踪。”
一夜之间。
金兀术带着他的数万残兵好像蒸发一样从黄天荡消失。若非午时。段恪左右觉得不对劲。强行带精兵小队深入进去。守着江口的重重大军还木然着。大肆铺张的庆祝酒宴过后。差不多每个人想得不过是何时能领到朝廷发布下來的赏银。然后回家耕田享乐。
进得几里水路。入眼的不过是一些被抛弃的重型铠甲。无法行驶的战船。
而金兀术已经不见。连带着他的几万人马。
韩世忠气愤地抓过案前一个茶盏。沒头沒脸地对着下首跪在地上的传令官甩去。滚热的茶水尽数淋下。那人连哼都沒敢哼一声。他再提高声音喝道:“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夫人同时起身。双臂拦在韩世忠面前。放软声音道:“大帅莫恼。你这样让他怎么回话。”
段恪不知何时已经进來。一膝半跪下:“大帅。还是我來禀明事情的缘由。”
那被沸水泼身的小将在梁夫人的眼神指点下。逃一样出了营帐。
“今日原本是轮到小将值勤。到了午时。我们这边营帐中炊烟徐徐升起。而黄天荡那边却连一丝动静都不见。我觉得奇怪。便回來问了昨日值勤的将领。那人同样说。并无看见对方有炊烟升起。小将便起了疑心。点了十二精兵。划小船进得黄天荡中。并叮嘱守拔的军队看信号行事。万一我们在内里遇到金兀术的残兵。立时冲进來援助。小船船身轻。进得四五里水路的速度比想象中的快得多。不过一路可见的只有那些已经成为累赘的坏船和战甲。还有些兵器抛在水面。小将心有不甘。令精兵继续潜入。直到十里处。依旧一个金兵都看不见。”
韩世忠按在椅柄上的手簌簌发抖。
段恪只顿了一小格。继续道:“大帅。原來黄天荡向北十多里是一条前朝旧河道。由于失修干枯。已经废之多年。不知道金兀术从何得知。命属下三万金兵日夜开挖。掘土引水。不过是一个昼夜的功夫。工程三十里。直通到旧河道中。金兀术当机立断抛弃所有战船。大队人马上得岸后。直奔建康而去。小将最后看到的便是十多艘战船的残骸飘零江面。”
“天意。天意啊。”韩世忠骤然大笑起來。笑声震天。然后越來越压抑。到后面隐隐带着哭腔。“原是天意不该叫金兀术亡。这些日子的心血全白费了。”
“你们都下去吧。”梁夫人一手拂在韩世忠肩背。另一只手对着余人挥一挥。“既然是天机如此。凡人皆不可算。我与大帅再另行定夺。大家不必太过懊丧。都下去休息吧。”
若殷与段恪对视一眼。默契地退了出去。
“你可还有未尽的话想说。”两人一直沉默着。差不多走回段恪的房前。在他推门欲进时。若殷先开了口。
段恪的神色有一丝茫茫然。好似回不过神。
若殷也不追问。将门推开。与他并肩走了进去。再仔细地将门合拢。一手将垂落下來的散发顺势拨到耳后。一路从圣堂观飞奔回营。还沒有來得及歇一口气。形势已经逆转:“段恪。你在想什么。”
“我头脑中一片混乱。”
“方才你叙事时。有条有理。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如果大帅那时下令趁胜追击。或许我们会小损兵将。但不会是现在这样一无所获。”段恪径直走到窗口。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或许这话原不该我來说。不过大帅的确在自己稳操胜券的心态下。报了想将金兀术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念头。宋金两国对峙多年。宿怨根长。难以消解。此刻发生这样的事情。恐怕。恐怕是……”
“恐怕是金兀术一旦回到金国。几年后重蹈覆辙。起兵再來。大宋子民再次陷入到水深火热之中。但是。我们既然先前都沒有说。那此时我们还是不能这么说。”若殷侧过头。轻轻靠在他半边肩膀上。“段恪。或许。我们要回岳家军中去了。你和小岳是不是一直保持你们特殊的通讯方式。”
段恪点一下头:“方才我已经将这边的军事要领传了过去。希望小岳能赶早一步。在金兵到达建康前。将他们擒获。虽然这可能小之又小。”
“小岳。他。好吗。”若殷声音小小的。
“他很好。很好。”段恪伸出臂膀将若殷搂住。“小岳的家世人品都在我之上。小若。你选择了我。可会后悔。”
月光撒下布满江面。点点银光闪烁。若殷仰起脸。望着段恪道:“那你可曾后悔过。”
“我后悔什么。”
“后悔选了我这么一个來路不明的女子。他日你功成名就。要多少好人家的女儿踏破门槛追上门來。哭着嚷着要嫁于你。”
“怎么会呢。小若。怎么会呢。”段恪似在喃喃自语。“因为你那么好。那么好。”低下头。迷乱地寻找着记忆中甜美得不可思议的嘴唇。软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