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凉轩以镇北侯亲侍的身份入了司礼监的编制。
这无据可考。一个月前镇北侯忽然病危,如今仍缠绵病榻,兵权已经应旨交了骠骑将军暂管,还乡养病再不问政事,家臣四散。帝子赐恩,但凡被遣者有手书印鉴,无论大小轻重,皆听从镇北侯安排——毕竟镇北侯是肃帝的亲叔叔。徐弈修作假的功力比演技强得多,笔迹与印鉴很容易就到手。待交代了问话应对,徐弈修把印信和官服交给慕凉轩。
“全靠慕公子自己了。”徐弈修道,“慕公子说话行事都小心些,慕公子这职不算小,引得人注目在所难免。慕公子将衣服换上,徐弈修送慕公子一程。”
“劳烦徐先生。”慕凉轩接过。慕凉轩同徐弈修对视一会儿,二人都不言语。
“徐先生方便回避?某这儿没有屏风。”慕凉轩提醒。
“慕公子莫不是女扮男装?”徐弈修反而坐下笑了,“罢了,依你,我背过身去。”
慕凉轩不得不接受徐弈修不可理喻的事实,毕竟徐弈修脾气古怪并非一天两天。可慕凉轩才穿了一半,徐弈修突然回过头并一拍脑门。
慕凉轩正抬头看镜子,一眼见了徐弈修转过来的脸。慕凉轩愠怒,直接回身,也不顾什么礼数,边系带子边问:“徐先生又何事?”
“坏事!那印信是某的诗稿,拿错了,拿错了。”徐弈修从袖子里又抽出一封新的,脸上惊魂未定抹抹额角,“还好及时想起来,不然就真坏了事了。”
慕凉轩最后悔的,是自己临走客套一句“不知徐先生写了什么”,这让徐弈修把那一百多句的诗稿给慕凉轩认真念着解释了一番。慕凉轩听了几句就觉困燥,只想让徐弈修快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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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凉轩趁夜离了漪澜阁。
徐弈修将慕凉轩送到门口,一副鬼祟小心的模样四下张望。慕凉轩随着徐弈修的目光望去,除了星星和云彩,什么也没看到。
还有两个时辰天亮,你现在走得离漪澜阁越远越好,明天一早直接去司礼监,没人问你怎么进来的,宫门那里徐弈修自有安排。徐弈修叮嘱,但是今晚,你千万不要遇见人。
谨遵先生吩咐。慕凉轩一揖。
徐弈修缩头缩脑又看了一番,急急关了漪澜阁的后门。
慕凉轩走得很轻,他太久没活动,只觉呼吸都瞬间没了憋闷,他甚至想挎上剑策马直接奔回荆丘去——但他没有剑亦没有马。慕凉轩有过目不忘之能,徐弈修的地图他记得清楚。漪澜阁在宫墙外围,尚算不得宫外,他若想走还要穿行两道门。没有印绶,不知小径,他想出去难比登天。
慕凉轩往离人巷方向去,他一直被软禁在漪澜阁,本还想救林宿一命,却早已经没了可能。这种无能为力让慕凉轩焦虑,他一直还保有自己可以救下林宿的念头,或是自己应当救下林宿的内疚——他看不得别人为自己而死。
距离人巷越近道路越荒僻,见不到巡夜的兵卫,灯笼也越来越少,夜风吹着,有草木沙沙的拂响。如今是秋初,夜已经很凉,慕凉轩大病初愈还不算利索,觉得冷,缩了缩肩膀停步呵一口手指,忽然听到身后似乎有隐约的脚步,他刚刚停下,那脚步便也迅速跟着停下。
嗤。慕凉轩头也不回,唇角扬了三分冷笑。
往前几步就是离人巷的大门。或许林宿死了,他会找见白骨或腐尸;又或许林宿活着,他只找得到地上的血迹——最近一直没有下雨。慕凉轩毫不在意跟来的杀手已经近了,伸手去推门,身后传来一声带着丝缕嘲讽似的唤:
“慕凉轩。”
耳熟,和那天的“你的剑不错”是一个人。慕凉轩回身,看见了。精干结实,稳立在那就看得出下盘功夫稳当,刀眉墨眼,里头漠然像是石头,棱角分明。飞鱼服的暗金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耀眼,绣春刀抱在怀里,拇指摩挲着刀柄的纹路。慕凉轩心脏像突然给重锤砸出了冲头的黑血,眼前掠了一幕暗红。他只想将这人筋脉扭断撕碎,没有剑就赤手空拳,甚至用牙齿——然而忍下了。杀一个走卒有什么价值?他既然活了下来,便是要清了所有血债才能去和青玉的泉下之灵见面。
“翟澄,”慕凉轩这些天已经从徐弈修处得知了这人名姓,压着心里烧的血火,淡应了一句,“阁下不易,跟了某一路了。”
慕凉轩已同翟澄交锋过,心里大抵有数:纵然凶险,卸翟澄的刀并非无望。
“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活,”翟澄道,“我欣赏你是个好剑客。”
“承不起。”
“你这身衣服不错,慕公公。”翟澄说下去,话里讥讽,“深更半夜,谁派你来离人巷的,徐弈修还是端珩聿?”
“都不是。”慕凉轩手指攥了攥,但脸上并没什么神色变化,话中也不隐瞒,“我不逃,你也可以跟我来。”
翟澄眼里晃了迷惑,因好奇而信守了一炷香的诺言,戒备着跟随慕凉轩走进那扇破败的门。离人巷夜晚虫蛙的声音杂乱刺耳,甚至还有猫头鹰的诡笑。这里并不是西南,建筑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