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微微移动的后背,只觉着年轻少主的背影老挺拔了,宛若青松。
朱星海行至少年数步外站定,声音宛若磁石一般,坚厚而有力,“我接受你的一剑,但请放过我父亲。”
所有人心情各异,或恸于父子情、或窃窃私语、冷眼旁观,或嗤之以鼻、惺惺作态。一时间,人世百态,何其精彩?
慕怀风平静见礼,是真的平静。他不可能因为朱敬业父子的悲恸而伤春哀秋,他不会忘了自己身份,他是一名影卫,更是在学习如何成为一名杀手。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该杀人的时候杀人!
而此时自己应做的,无疑是拔剑,少年右手握住剑柄,身子陡然前冲俩步,那锋利到能一下子切开加利二世贴身软甲的短剑出鞘!
夜渐深,空旷大殿上有纽扣落地声响起,朱星海低头望去,只见干净玄衣第三排纽扣处有一道缺口,那是剑锋划过的缺口。
这位含着金钥匙长大的朱家世子神情微惘,看着少年问道:“为何不杀我?”
“不是杀死,只是出一剑。”
慕怀风将短剑归鞘,弯腰将那枚纽扣捡了起来,眼神很满足,“先前你那一剑碎了我一颗纽扣,这一剑足够了。”
朱星海凝目望去,少年沾有点点灰尘的长衫上确有一颗纽扣不见了踪影,他有些茫然,难道自己的命只值一颗纽扣钱?
席萝看着少年背影,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朗殊,你觉着够了吗?”
慕怀风握着那枚纽扣,转过身声音有些怯怯,“应该……够了吧。”
小姑娘看着他,微握的拳头渐渐松开,终是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慕怀风轻轻摊开手掌,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少年,轻声问道:“这个……应当可以送给我吧?”
朱星海有些愕然,很久才反应过来,应道:“可……可以。”
少年神情很端正,眼睛很明亮,平静地对着朱星海作了一揖,转身朝着白玉台阶走去,一切都很平静,就如先前一剑挑落帝道剑赤宵。
在慕怀风看来,向朱星海出一剑是理所应当,没有击杀对方亦是理所应当,至于那颗纽扣……则是因为自己衣服上的纽扣真的碎了,至于杀了朱星海是否会引起朱家的反弹,他没有想那么多,一切都只是求个顺心意罢了。
面色昏暗的朱星海神色复杂的看着远处算不上挺拔、但很笔直的背影,良久后郑重地行了一礼,“你是不屑于杀我吗?”
少年转过身,低头想了想,认真说道:“我爷爷笔记中有这么一句话,这时候送给你。”
“那句话是这样写的:这世上所有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或说特别的。为了这份特别,我们应当加倍珍惜。”
“我不想剥夺本属于你的特别。”
慕怀风看着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正因爷爷这句话,从某种程度上讲,我是个很怕死的人,一直都很用力的活着。”
朱星海看着这个来年立春才满十六的少年,总觉着对方身上有一种自己没有的光彩,那是对生命的绝对热爱。可朱星海不知道,在将来二人进入浮屠惊修习的时候,他亲手为眼前少年交出了自己的那一份特别。
“首届诸国之宴,首名:朗殊。”
朱星海宣布完以后,再次对着慕怀风行了一礼。这礼,包括尊重、折服、抱歉……还有年轻人不愿说出口的自惭形秽。
殿上响起稀松的掌声,随即潮水般的掌声响彻夜空,那掌声代表着赞赏、代表着认同、代表着太多太多,那掌声热烈如火,经久不息。
王座上的席萝看着这一幕,嘴角慢慢上翘,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看来这家伙还是没有做影卫的觉悟。”
帕特里克看着少年背影,轻声道:“如今的江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诸国之宴,抛开那些见不得光的谋划不说,单论年轻后辈的比试,那名叫朗殊的普通少年无疑是最出彩的。
少年只出了俩剑,却是那般惊艳。这里的惊艳,代表惊彩绝艳!
一剑落赤宵,惊!
举剑喝对手,彩!
星空下誓约,绝!
剑出纽扣落,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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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窗外落起了雨,诸国之宴在掌声和唏嘘中落幕。
可故事,仍在延续。
夜的狰狞,伴着秋雨,悄然而至。
夜深了,最适合杀人了。